话题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季喻川扯了扯嘴角,忽然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双手插在了兜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回去吧。”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在华泽的描述下,她已经成为了超脱人世间的存在,借机消失在众人的眼前也挺好,她跟盛清如两个人也能够在僻静的、没有外人打扰的地方活下去。兴许也学着江如锦和严女娣一样,走向外面的世界。
信息源来自于网络和电视机。
在这件事情发生过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妖监会还是不断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因为隐藏在人间的妖物还没有被除尽,当初就算是没有参与到妖皇之战的,还是被世人当做是异类,只有彻彻底底消失了他们才会高枕无忧。妖监会频繁地接受高层的褒奖,也频繁地接受了记者的来访。一些人家里养的宠物,以前认为它们聪明可爱,而现在则是唯恐是妖,纷纷提到了妖监会进行检测。要是真的被查出来是妖物变的,立马翻脸不认,亲眼看着它们死于符箓下才觉得安心。
“天圣被天冠给收回去了,楚慎行知道楚谨言不是他的妹妹后,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怎么着。”季喻川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一幕幕,有些失望,她将遥控器扔到了一边,头枕在了盛清如的肩上,闭上眼睛道,“公司里面的艺人经过了一番大清洗,可是它的圈中的地位保不住了。不管是对人有益还是有害,妖怪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天圣和天冠。”
“妖物残忍凶狠,人也是一样。”盛清如嗤笑了一声道,“他们只愿意将泥塑送上供桌朝拜,可要是亲眼见到神祇或者神兽降世,一定会陷入恐慌失措,甚至是起了杀心,如果他们有力量的话。”
“其实朝拜的就是个象征吧?”季喻川接过话,“我现在被视作偶像,但是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面对着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可能前一天是神祇,后一天就是万恶不赦的魔鬼。”
“但是就这样消失了,成为‘不存在’的人,你不会觉得可惜吗?”盛清如扶起了季喻川,凝视着她的眼眸,轻声问道。人是社会性动物,大多数在人类社会生存过的人无法忍受不跟社会接触的生活。
“不可惜,不是有你吗?再说了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照样可以自在地活着吗?”季喻川想得很开,只要能跟盛清如在一块,她觉得自己所面对的麻烦事情,或许都不能被称作是麻烦。
——近日又有残存在人间的妖物落网,让我们来看看妖监会的道长们怎么说。
在天气预报后,又一则妖监会的新闻插播。这段时间就是这样的,“妖监会”三个字仿佛代表着某种特权,它们可能出现在任何一处。季喻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盛清如眸光倏地冷了下来。在新闻中,一只很小的狗被孩子的父母送到了妖监会去鉴定,最后检测出是幼小的妖物。按照妖监会现行的规则,这小妖都是要被处死的,孩子的父母当然是拍手称快,但是孩子哭喊着不同意。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顺从大人们的冤枉,所有人谈起“妖物”的时候,都显露出厌恶的神情来,因为他们没有忘记,那一千个人是惨死在妖怪的手下。
小狗妖在临死前流露出戚哀的神情来。
然而妖监会的道士们早已经锻炼出了在妖物面前的铁石心肠,在屏幕中,盛清如甚至还看到了夏九歌和白简的身影,她们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眸中满是嘲弄。
这条插播的新闻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季喻川和盛清如还沉浸在那种氛围中,无法解脱起来。可爱的小白狗就像是化成白团子的清清,它会不会妖力散尽,最后被别的人捡回了家中,脱离不了被送往妖监会检查的命运?
“在那个阵法开启后,人世间可供修行的灵气都在渐渐地逸散,总有一天会维持不了妖物的生存所需,幼小的妖物不可能修炼到化形的那一天,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盛清如微仰着头,她又说道,“我们可能也得感谢妖监会的手下留情了,对我们不闻不问是他们最大的仁慈了吧?”
“但是白简和夏九歌不也算是妖吗?”季喻川很不理解妖监会的这种做法。
“是啊。”盛清如怅叹一声后,又应道,“但是夏九歌是玄微子的弟子之一,她的手中还有太昊剑,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妖监会最后都会给她留一个位置。”
“但是华泽愿意吗?”季喻川又问道。
她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忽地打了个寒颤。就算盛清如不说,她也知道华泽是不会愿意的,当初太昊剑本应该落在他的手中,可偏偏夏九歌才是青木之灵的传承者,如今她在妖监会占有一席之地,凭她的本领很快便爬上高位,或许某一天,妖监会会长的位置会易主。
“可能妖监会比现存的妖物还短命。”盛清如嗤笑了一声道。
手机震动,是楚谨言发来的信息,她带着辞职的薄念之回到了涂山,在他们九尾狐一组的仙狐雕像前拍了一张合照,她的笑容妖娆而灿烂,紧紧抓住了薄念之的手臂。盛清如的视线只在她们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落在了照片中那狐仙雕像下的金牌上。那是一块妖皇令,当初在高速路口遇到的大妖身上找到的。妖皇的妖力已经逸散在天地间,其他的令牌也跟着变成了齑粉,为什么楚谨言的那块令牌完好无损?
第074章
——你看看你的那面妖皇令里面, 存在着什么样的妖力。
盛清如联系不到楚谨言, 她似乎是切断了识海之间的联络, 或者可能是在与妖皇一战中受了伤, 她仅剩下的一尾,她的妖力无法长时间维持着识海沟通。盛清如只能让季喻川采取发短信的方式, 只不过那家伙沉浸在与薄念之的“蜜月”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看到她发过去的东西。
“我梦到了清清。”
在某一个清晨, 一切跟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异状便是季喻川是被噩梦给惊醒的。她看到了一身是血的巨大的妖兽, 在妖力散尽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团子,不, 不应该说是白团子了, 而是一个鲜红色的“血球”,它可怜的、低声呜咽着,那几乎被碾断的爪子可怜兮兮地伸出, 它的眼中满含着热切和希望,可现实是, 它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中。妖监会的人脸上是狰狞的笑容, 他们的符箓像是燃烧的火, 在看到了曾经耀武扬威的巨兽变成了可怜的小东西时,发出了得意的哄笑。
“清清是不是死了?”季喻川的额上都是冷汗,她没有忘记,当初和妖皇的战斗中,自己和盛清如的命, 是靠着清清救回来的,在阵法启动的那瞬间,要不是清清,她们可能已经灰飞烟灭了,更别说开启混沌五灵阵。
盛清如抽出了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季喻川额上的虚汗,将她拢在了怀中,低声安慰道:“不会的,它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个梦是不是昭示着什么事情呢?为什么她的心中是强烈的不安?扯了扯盛清如的袖子,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求的情绪,“最近妖监会的人说是找到了一些妖物的老巢,准备将它们给一网打尽,我们也过去看看吧?万一清清也在里面呢?”就算是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想去找一次。
“好。”盛清如一颔首,低声应道。她对待清清的态度,跟季喻川是有些不同的。她眼中的清清是那望天犼,而不是可爱的小白团子。就算是有情,也不会程度太深。在找了几次没有清清下落的时候,她的选择是放弃,将清清记在了心中。可是这一切对喻川而言,显然是一个挣脱不开的梦魇,是笼罩在了她头顶的阴云。
因为顶上的重视,对妖监会进行的是一个连锁的报导,他们的行动几乎都暴露在众人的眼下,只要是道者出门去收服妖物,他们的身后一定尾随着一个背着□□短炮的记者。最新的新闻显示他们要进入羽山附近的村落,听说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妖窟,仅剩的妖物躲藏在那一处狂欢。
羽山是曾经的不死神山,可是现在不死山上长生树生机散尽,它已经不再是传说中的不死之山了。
“他们知道这里,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这儿来的。”在离开别墅前,季喻川回头看了眼形状奇异的房子,在整个山区,或许只有这里的建筑形状最为特别。只要有心人一查,就知道这儿的产权是属于盛清如的。
盛清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可不是妖监会的事情,而是那未知的不明恐慌。楚谨言至今都没有回信,不知道那块妖皇令如何了。如果一直没有动静,她只能够和季喻川一起,亲自前往涂山一趟了。
小村落在极其隐蔽的地方,村口的槐树一半生机勃勃,而另一半则是留下了烈火灼烧后的焦黑。在村口,围着一道木头栅栏,像是将时间一下子往前推了千年。妖监会的几个道士手中持着桃木剑在村外作法,而一些本事大的,则是翻过了那一道栅栏向着村子的中心走去。盛清如和季喻川使用了隐身符,悄然尾随着年轻的、陌生的道士。
原本妖监会只是一个小组织,可是在妖皇之祸后它壮大了,不停地吸收着外来的人员,不管是僧人还是俗世人,只要有一定的本事都能够被吸纳为妖监会会员,至于你本人曾经的履历,是妖监会不在乎的。
——会不会搞错了?这根平常的村子没什么两样啊,就是在大山深处有点落后而已。
一个年轻的道者开口,他拉住了一个在路上奔跑的小孩,提着他的领子看了几眼。等到哇哇大哭的小娃儿引来了一群面色不善的大人们,道者才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道长一点儿都不觉得歉疚,他无惧铁锄头。在小孩子大哭着用石头砸他的时候,他还踢了小孩子一脚,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是妖监会的,听说你们村子里有妖怪,现在过来帮助你们。”
“你神经病吧?”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直接将手里的菜砸到了道者的身上,她弯下腰将孩子抱在了怀中,低声的哼着歌。
“你们这些粗鲁的愚民——”道者面上浮现了怒气,他一伸手抹去了头发上的臭鸡蛋。出门前梳得一丝不苟,可现在成了什么样?他生气地拔出了桃木剑指向了村民,口中则是冒出了一连串的叱骂。
“拿着小孩子的玩具来作什么妖?你们城里人了不起吗?”他这态度惹怒了光着膀子的大汉,直接一铲子拨开了他的木剑,硕大的拳头朝着他脸上招呼去。他这一动作起来,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一拥上前,教训这些无理的外来者。
“他们都是人?”季喻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上扬,显然连她自己都是不相信的。她看不出那一群村民的原型,但是她能够感受到盘绕在村子上方的妖力。这进村来的小道者是个庸人,他的一双眼睛远没有看透表象的能力。道者面对着妖物的时候,可以使用符箓,可是在这一群看不透的人面前,他们只能够抱着头四处逃窜。他们把村民当做了一般的人,而自己堪不破的迷障,就全然当做不存在。
“不是。”盛清如摇了摇头,她对妖物还是有感知的,视线在周边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在老槐树下有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经过了风化已经有些看不分明,隐隐约约辨认出了一部分的字,想来也是跟这个村子有关的。他们处在了与世隔绝的世界中,像是一个小的桃花源,不知外面的境况,也从来不向往外头的世界。
被村民驱赶的道者们没有再回来,季喻川跟随着他们离开了村子。她知道现在的状况是谁都看不见她们,可心中依旧悚然,一阵风吹来,后颈发凉,似是被两道如影随形的视线给注视着。她扯了扯盛清如的衣袖,神情复杂地往后看一眼,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村民们在道者散后又回到了自己日常的位置上。
夜幕降临的时刻,没有了太阳光的照射,四周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寒冷之境,如同置身冰窟。在村子外头驻守的道者们也感觉到了这股寒意,他们跺跺脚、又呵了呵手,抬起头看那如同银盘一般的月亮。寥落的群星点缀在了暗色的苍穹之上,与月光之辉相比,显得有些微不足道。阴凉的月光像是一把冰霜凝结的梯子,而上面似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它缓缓地爬下来。
季喻川就算是隐匿在一边看着,也一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她低下头看地面上的月光,它像是忽然间你变成了一滩会流动的水,而站着的、坐着的道者,他们的影子也开始扭曲,像是一个惊恐的人在死亡来临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尖叫。贴在栅栏上的符箓忽然间腾烧起来,终于惊觉的道者们低头看自己的影子,面部表情也跟着扭曲。
“有妖力。”盛清如将季喻川护在了身后。那一滩像是水一样流淌的东西,到了她们跟前的时候又快速地退去。
道士们根本就没有自卫的能力,他们遇到了小妖可以收服,但是面对着妖力大张的大妖时,仍旧能够感觉到人类的渺小。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流淌,虽然见看不到妖物,但是能够感觉那如同从炼狱中传出来的气息。他们以为自己的最后结果只有死亡,可是忽然间,那强大的妖力忽然间消失不见了,一阵清风吹开了黑夜的黏稠,也拂去了他们额上的汗水。感觉到了这一切的道者们,拉上了伙伴落荒而逃。
季喻川在某一瞬间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似是看到老槐树那巨大的阴影。莎莎颤动的叶子像是在暗夜中哭泣。它一面哀悼自己那焦黑的半身,一面也不停的地从死亡的阴影中寻找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