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搓完自己, 脸都被揉红了, 但还是和良珠表示:“没什么, 小事情。”
良珠怀疑看向自家小姐:“真的么?”
傅辛夷改口:“假的。”
良珠被噎住, 觉得两人这模样好笑,又笑出了声。她听出自家小姐不想说,便也没再问,而是又细说了两句:“小姐以后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先把我给推开了。小姐身份不一样, 比我重要多了。”
傅辛夷伸出手去揉良珠的脸,把良珠脸也揉搓到红了一层:“哪有不一样。天底下的人都一样。”
良珠挣不开傅辛夷的动作,瞪着眼睛,含糊挣扎着:“小……唔……小姐!”
傅辛夷松开手:“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良珠说不过傅辛夷,气鼓鼓坐在边上。
傅辛夷笑起来,等马车停下后,率先下了车:“走吧良珠,我们该下车了。”
她下了车,一步步朝着顺天府走。她一点点把马车上的羞耻劲丢掉,步子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慌乱。长辈们将很多事藏在心里,过去的太多东西,他们并不会细细自己说。要自己查起来很难。
她多了一条命,总该背负起这条命的全部。
至少不该永远当庇护下的花朵,只能在院中绽放。
隔着一段距离,傅辛夷看见了远处在那儿弯着腰写字的封凌。他在写字,而旁边已然围城了一个圈,连带着官员和差吏都在边上探头探脑的。
傅辛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走上去看。
封凌右手受伤,这会儿右手正护在胸口。他左手执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着字。边上一个颇为殷切的差吏,恭恭敬敬将封凌的左手衣袖给抬着,生怕衣袖擦到纸上墨汁。
傅辛夷试图往里看一看,就见封凌回头先一步对上了她的视线,朝着她笑了下:“傅小姐稍等,报官要写诉状,我要将事情从头到尾写个清楚。”
说完后,他转头又继续写起来。
殷切差吏半蹲着朝傅辛夷憨笑:“原来是傅小姐,刚才封会元说起您了。傅小姐稍等啊!我们都看着封会元用左手写诉状呢。”
管事先前一直在傅辛夷后头,知道傅辛夷不是很懂这些事情,便往前迈步向傅辛夷说了一下报官流程:“小姐,报案一般是要有诉状的。普通百姓要是不识字,就会花钱请诉讼师,要是女子诉讼长辈,还要有宗族人陪同。像这等当街发生凶杀案件的,需要有据报,简单阐述事情起因经过结果,里头要是有诉状,就会加上受害人交出的诉状,状告某某人这般。”
傅辛夷恍然:“啊,原来这样。”
这种报官和后来的报官不同,更像是直接向法院报官,所以要写诉状。现在封凌就是原告人,那个行凶的中年男子就是被告人。
恍然之后,傅辛夷往里看封凌:“你左手写字可以么?为什么不让人替你写?”
围观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听了这话,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傅小姐”,意识到现在这位是户部尚书唯一女儿傅辛夷,忙替自己顺天府和封凌解释:“傅小姐,我们这边的诉讼师傅今个休假,封会元会写,说自己回头殿试该也要用左手,现在熟悉一下,这才特意揽过了活。”
另外几个人间傅辛夷一个女子靠近,不约而同让出了些位置,让傅辛夷能够更好看清楚封凌那儿的状况。
只用左手写字的封凌全然没有受到伤口影响。左手在他这里和右手并无差别,悬着的手臂没有半点颤抖,笔下小字清晰工整,还带着一点眼熟。
太眼熟了。
家里头收到的第一封信是这个字体,花鸟店铺掌柜送来的那张纸也是这个字体。这是封凌左手才能写出来的字。他从一开始就双手都会写字。
傅辛夷没有当场说什么,继续看着。
有的字笔画很多,可这些字在一个会元脑袋里,简单得和“一二三四”一样,几乎是不需要回忆写法的,转眼就落在纸上,成为一个小而工整的字。他神情专注,眼帘微微下垂,偶尔轻眨一下眼,纤长的睫毛就跟着轻颤一下。
傅辛夷默默看他写完了内容。
封凌刻意将具体的情况写了上去,没有华丽的辞藻,基本陈述了当时的情况,只是在字眼上稍微用了点心思。当然,上面还交代了他的户籍情况,比如自己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在他的户籍身份边上,写的是傅辛夷的户籍身份,两人并列。
等封凌搁笔,围着的一群人都纷纷欣赏起这诉状:“写得干净。”
“字可真是漂亮。”
“难怪可以成为会元。”
“看看这个当街显匕,企图夺命。用词准确啊。”
这些用字看似简单,却形象得触目惊心。一个“夺命”就先定了对方有谋杀的罪名,让人看诉讼时先行一步留下了对被告的恶印象。
封凌让出了位置给傅辛夷:“辛夷过来写个名字。”
管事听到这话,先心头一惊,全然没想到封凌竟然能叫傅辛夷的名。他忙拦住了准备上前的傅辛夷:“小姐,我先看一看。”
傅辛夷轻微点头。
管事将封凌的诉状看了遍,随后让出了位:“小姐请。”
傅辛夷上前写上了自己名字。她这段时间学着封凌的字,学了个皮毛,好歹名字写出来是能看的。
“我这就拿着去给大人看。封会元稍等片刻!”刚才那殷切的差吏早松开了封凌的袖子,抢先一步拿着的还未干的纸跑了。余下一群人试图跟上,又意识到不能丢下封凌和傅辛夷,脚步一顿。
傅辛夷第一回 报官,在这里好奇问了一声:“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管事正想要开口,封凌倒是先一步替傅辛夷解惑:“顺天府确定诉状可行,我们便只要等通知,到固定日子来和那中年男子对峙。顺天府府尹将会判案定罪。”
傅辛夷听明白了,认真点头。
殷切的差吏很快跑回来:“成了,我们回头会通知时间的。两位今天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就没了?她特意过来就为了签个字?
傅辛夷一脸迷茫看向封凌。
封凌朝着差吏拱手,非常客气:“劳烦问一下,刚才行凶的人可醒了?能否让我们和那人见一面?实在是不懂他为何要当街行凶。总觉得不像是为了钱财。”
顺天府的人实在是对封凌非常有好感。封凌拿到了春闱第一,却完全没有傲慢的姿态,对人着实和善。他们互相看了眼,最后目光集中到其中一位人身上。
这位官大人苦恼回礼,对封凌说:“人确实被砸昏过去,除非给弄醒。我们现在连这人姓什么名什么,家住哪里都不清楚。不过说实话,看着确实不像是为了钱财行凶的。我们大人必然会细查。封会元还是先去欢身衣服回去等着消息吧。”
封凌点头,随后说了一下自己地址:“近来住在嵇鸿畴嵇老先生那儿,回头麻烦诸位了。”
这位官大人知道嵇鸿畴,连连应了:“老先生家我知道。”
封凌转身对上傅辛夷,朝着她笑:“实在没想到就那么简单。我刚才来的时候寻马夫还寻了一阵。马夫不知道我左手能写,又听说今日诉讼师休息,转头往外头去寻人了。”
傅辛夷想着自己“拖家带口”来了六个人,结果签了个字就要回去,觉得有种“亏了”的憋屈感。
她第一回 出门带那么多人!
管事眼皮子轻瞥了眼自家小姐,看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想着刚才封公子的称呼并没有被自家小姐指责,基本上就猜出了点什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事,他当即开口:“小姐。封公子今天为了您受伤,衣服至今没换。不如我们带封公子去买两件衣服?”
傅辛夷看向管事,眼内微亮:“管事带钱了么?”
管事应声:“带了。”
傅辛夷现在没钱,良珠也是个没钱的。封凌身上带了钱,但本身没钱,总共衣服都没几套。出来都出来了,天色又还早,那不如……
“封凌可有空?若是有空,我们去买两件衣服。”傅辛夷再度看向封凌,“救命之恩,两件衣服还是值得的。”
傅辛夷都用“救命之恩”来当借口了,封凌即便还记得嵇老先生让他早起早回,也不得不应下这事,“那我让马夫先回去通禀一声。”
傅辛夷雀跃点头:“嗯,回头我送你回去。”
作者:辛夷:准备算账.jpg
第69章
嵇老先生的马夫带着人出来, 心里头发颤带着空马车回去, 连带上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前途无量的封凌,在殿试前非常不走运的伤到了右手。好消息是他左手也会写字。
嵇鸿畴听到这两个消息, 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先丢书还是先骂人。好在老先生到了这个年纪, 对健康看得更重一点,半天后还是问了一声:“他手还能用?”
马夫应声:“听封公子说, 大夫讲了,具体看他接下去能不能好好养手。”
嵇鸿畴板着脸吩咐下去:“府上这些天给他补补血, 也补补脑。”
什么脑子, 竟然徒手去抓匕首,以为自己的铁打的身躯么?
老先生责怪归责怪,这会儿也没忘了自己让封凌早去早回这码事,顺带吩咐了书童:“把书单拿给我, 我再给他扩一些。看来这日子还是太空了。”
被老先生怀疑脑子并加重了课业的封凌, 心中早有了面对老先生“惩罚”的预期。他几乎是在让马夫先回去的那瞬间,就猜出了老先生可能有的反应。
能在高位说退就退的人, 有野心也有底线, 更喜欢心有良知、知恩图报的人。他的这次受伤利大于弊, 对今后为人为官都益处无穷。
出手救人是本能, 后手的多方利用也算是个本能。
至于现在, 他确实缺两件衣服,也确实更想和傅辛夷逛街。
“这套衣服好像不错。”傅辛夷一头扎进了成衣店,点着悬在墙面上做展示的衣服,问着柜台前头的掌柜, “掌柜,这什么布料?”
掌柜搓着手从柜台后头绕出来,热情朝着傅辛夷说:“小姐,咱们这里的成衣就挂个样式,您想要什么布料都成。咱们可以定做。挂着的是林家布坊出的大布。”
大布就标准布料,不会太密也不会太稀疏。是大部人寻常衣服都会穿的料子,价格适中也常见。
他看着傅辛夷身边的俊美公子,见人身上衣服沾血,手缠着布条,本是心里咯噔的,可当他注意到公子眉间上红痕,立刻就认出了人:“这位可是封会元啊?”
封凌微微点头,略带上了歉意:“是。身上衣服脏了,怕是惊扰到掌柜了。”
掌柜是个生意人,还第一回 见这么客气的读书人,忙开口:“哎,谁家铺子能让您来看一眼,那都是福气啊。封会元可是要换一身衣服出去?上头挂着的配不上您,我来给您挑。”
傅辛夷在边上被忽略了彻底,直接笑起来。
封凌一直注意着她,疑惑问她:“辛夷笑什么?”
傅辛夷见着掌柜真去后头翻箱倒柜了,回答着封凌:“在笑你会说话。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
封凌觉得傅辛夷这话应该算是夸奖,应下了:“这样说能让我得个好处,何乐不为。”
傅辛夷点头:“确实。”
有的人玩心计,会让人觉得这人非常讨厌。有的人玩心计,会让人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傅辛夷想了想,觉得这事得看脸。封凌脸长得好看,玩心眼玩得自然,她就不觉得讨厌。
掌柜匆匆将自己选好的衣服拿了出来:“论少年郎的款式,那得是罗娘子做得最好。这衣服料子多了去,裁缝可是要挑选的。罗娘子的衣服,穿着几年不会坏,也不会觉得不适。”
他将衣服抖了抖,捏着袍子衣领给封凌比划:“封会元您瞧,这是今天早上才到的货,明个肯定就没了。她只做成衣,细节上咱们这儿的裁缝可以给您微调。”
衣袍是蓝染长袍,领口是白色宽边,两侧开叉还多出了一截,能让人想象出男子穿上这衣服,快步行走时衣袍下端有些道袍般的飘逸感。
傅辛夷问了一下:“价呢?”
掌柜笑起来:“小姐,我们在商言商,价就是五钱。您要便宜也成,得准我借着封会元的名义卖衣服。准了的话,这衣服马上就是封会元的。”
五钱等于半两,对普通人而言价格很高。
管事在边上一直听着,忽然问了一声:“罗娘子可是那位罗大裁缝的女儿?”
掌柜见管事这样问,当即笑起来拱手:“哎,看来小姐是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