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九裳结识,是在那一年的采薇节。当时七城剑派南方的洪州城附近有许多魔教中人出没,安路遥已经另外五名弟子奉师命前去调查。他们到达后,却一直找不到魔教人的行踪,只得暂时滞留在洪州城。
采薇节那天,洪湖四周一片喧哗热闹人头攒动。原来是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画舫会。这天洪州之中大大小小的伎馆都派出画舫,馆中最绝色的伎子会当湖献艺,并且会在最后投出采薇节彩球,捡到的便能免费进到画舫当中,与各家花魁游湖品酒。
安路遥对于这种事是没有兴趣的,但另外几名同伴都吵着要去,他也心存几分好奇,便跟着一起去看热闹。
宽广的湖面上水光滟涟,青天白云倒映在碧波间,好像整片天空都掉下来了。湖畔十几条彩船排成一串,每条船都被丝缎鲜花装饰着,船上是美貌的侍者,花魁们身着盛装,或起舞,或抚琴,或清歌一曲,争奇斗艳,美轮美奂。
同伴们都挤到前面去了,安路遥讨厌这种拥挤的感觉,便随意地在外围逛着,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意兴阑珊,打算跟同伴说一声就回客栈了。
就在此时,忽然看到就在身前不远处的画舫上起了骚动,有人喊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安路遥不知道该不该管,便随意拉住附近一人,询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两个人因为抢彩球的问题争执起来,越闹越大,最后竟然要动手了。
听见竟然是为这种事,安路遥皱了皱眉,不欲多管,却在此时听到一阵清越澄澈的声音,“两位请住手。”
安路遥脚步停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
“……”争吵声暂时停了下来。
安路遥鬼使神差地有些好奇说话的人是什么样子,便找了块比较高的石头,跃了上去。
越过层层头颅,便看到画舫上的花魁雪肤花面,眉眼间艳丽无匹。可说话的,却是一名似乎刚刚从画舫上下来的身着红衣的侍者。
侍者长得并不算出众,与那花魁站在一起就像凤凰与雀鸟的区别。
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把红衣穿得那么好看。
就仿佛他整个人天生就是为红色而生,不论那白皙的肤色还是漆黑的长发,都像是为了配合着那热烈而张扬的色泽,他站立的姿态,随性悠然,却带着股不屑一顾的味道,就像一簇肆无忌惮的火,霎时间就点亮双眼。
“你说,我跟他是谁先捡到的!!”一个恩客大声质问道。
那侍者径直走向掉在地上的绣球,捡起来,交给了左边一个看起来比较有书生气的恩客。
另一个立马就急了,“凭什么给他!!明明是我先拿到的!!!”
那侍者笑了笑,“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这么一句,就算原本不生气的人,恐怕也憋不住了。那恩客恶狠狠地揪住侍者的领子,举手就要打。侍者显得有点矮小的身形看起来分外脆弱,明显不是人高马大的恩客的对手。
一拳还没落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安路遥一用力,将那人推得连退数步。那人刚要破口大骂,抬眼却见一个神仙似的清丽美人挡在刚刚被欺负的侍者身前,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口气就怎么都出不来了。
“你……”
安路遥说,“光天化日,为了一个彩球欺负弱小,不觉得太丢人了么?”
此时周围的群众也议论纷纷。那恩客面子丢尽,想发怒,却见到安路遥手中有剑,是江湖中人,便有些胆怯了。
最后,也只好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路遥回过身来,看着那个侍者,轻轻笑了下,“你没事吧?”
侍者一见他,愣了一小下,但很快便啦开嘴角,笑得很灿烂,“没事,谢谢少侠。”
安路遥点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那侍者看起来有些单纯可爱的笑颜,却一直停驻在他脑海里。
没想到当天晚上,客栈的小二突然来找他,说是有人要见他。他一下楼,便看到白天的侍者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大堂里看着他。
侍者说,他是特意来感谢安路遥白天的出手相救。
安路遥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自己,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高兴。
侍者拉他去了晚上的灯会,是在城西的百花园里。五彩的灯光落在芍药、月季的花瓣上,晕上一层袅袅娜娜的色彩。
两个人一边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一边聊了很多。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有趣的传闻,剑派中的逸事。安路遥觉得他从来没有和哪个人聊得这么开心过,就好像不论他说什么,对方都能马上领悟到他的意思,而对方说什么,他也完全能够体会。
朦朦的光浮在侍者的眉眼间,那双幽光熠熠的眼睛中,泄露出几分魔性般的媚色,令人怦然心动。
走到僻静处,侍者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扳指,通透的玉色,上面点着两颗红豆。
侍者说,“今天采薇节,我的礼物就送给你吧。记住,我的名字叫常久啊~”
“常久……”安路遥低声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看着那个玉扳指,“可是,我没有礼物送给你……”
“没关系。”侍者的眼睛弯弯的,好像天上的月牙,“给你你就收着吧。”他说着,抓起安路遥的手,把扳指套了上去。
安路遥觉得皮肤接触的地方,像有许多细小的火苗窜了起来。
看着手指上灼目的红豆,安路遥忽然说,“不如我现在带你去买吧?”
常久一愣,但很快便点了下头,“好啊。”
于是两个人便穿过拥挤的街市,在摩肩接踵的行人间横冲直撞,激起一片抱怨声,他俩也毫不在乎。安路遥从来没有这么疯过,一边笑闹着一边大步往前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到穿过人群,两个人的手正拉在一起。
安路遥心一颤,连忙松开手。常久却大大方方看着他,笑容里有几分狡黠,“怎么?害羞了?”
“没……没有……”安路遥有些慌乱地说着,一回身,却看见路边一个卖彩灯的小摊。
他像是想逃离刚刚的尴尬境地似的,走向那个小摊。
“要送我灯么?”常久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嗯……你想要吗?”
“你送什么我都要。”
安路遥一听,脸上又有些发烫了,慌忙把心思放在挑礼物上。买灯的小贩以为他俩是一对,热情推荐各种提着情诗的彩灯,把安路遥窘得不行,却一直没有反驳。
最后,他挑了一盏火红的鲤鱼灯。精致的鱼鳞用金线描了出来,烛光从薄薄的红色中透出,鱼尾上的薄纱轻轻飘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