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那里怕是不能避免。”杨峤说,“圣人既然已经决定让刑部和京兆尹一块过问此案。结果不论好坏,总要一起担责。为今之计。”
杨峤抖抖袖子笑说,“我们要先人一步。”
最后排查的三条街在城西,很意外不是吗,当初死在东牌坊大街的女子,被判定死亡的第一时间是有暗门的巷子附近,暗门很隐秘,可能每条街上都有那么几家,被抓的朱老三,西葫芦巷子离东牌坊大街不远。于情于理也想不到,朱老三会去城西的暗门逛窑子。
京兆尹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去了西城,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刑部,刑部匆匆来了人,还对京兆尹说,“原来你早有了腹案,今日圣人过问怎么不说,好啊,心里藏着小九九,卯足了劲想整个大案是不是?”
“你也是断案判案的人,这事不到最后一步,你能说什么,你敢说什么?”京兆尹不服气的说,“感情不是你要丢官回家种红薯,你不着急?”
圣人限定日子的第二天。
杨峤亲自在前头排查,他善于见微知著,整合线索分析,能更快的减少排查的时间,在街道最后两个院子前,两个都是微有些落魄破旧的院子,只是一个破和一个更破的区别,衙役倾向与先去看起来好一点的院子去询问。
暗门也是开门做生意,总要讲究个门面吧。杨峤却有种直觉看向那个更破旧的院子,他让人去敲门,片刻后没反应,让人直接撞开院门。
里头破落的程度比大门更甚,院中的杂草都有半人高,衙役看着荒芜的院子,“大人,这里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杨峤伸手嘘道,“里面有人。”
衙役左右看了看,怎么都觉得寂静无人,后背发凉的同时不由抽出佩刀,“哪里,哪里有人。”
“昨夜下了一场雪,会盖住脚印。”杨峤弯腰在雪地里抠出一块红屑来,“这是鞭炮的纸屑,若这里久无人烟,这里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只能是旁人从外带进来的。”杨峤说。他往前走去,过了一道月亮门就能看到一排房子,房子败落的还不是很厉害,而且依稀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衙役们心中稍定,只要不是闹鬼就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刀具磨挫骨头的声音,衙役们闻声过去开房门,然后被房门后的吓到连连后退出来,杨峤从洞开的大门往里望。
地上四横八躺了三个男人,毫无起伏,生死不明,正中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妇人,虽是徐娘年纪,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只见她垂眸用小刀片磨着一截骨头,旁边还散落着两个玲珑骰模样的骨头,白瘆瘆的。
杨峤仔细敲一眼骨头后就皱眉,那是人的骨头。
女子见被发现了也不着急,嘴角扯起笑容说,“状元读书厉害,没想到断案也这么厉害。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的十八颗玲珑骰,这已经是最后一颗了,让我做好了再跟你走吧。”
第37章 玲珑骰子(十四)
破旧的宅子里接连抬出三具尸体,已经引起轰动,等杨峤等人押着那女子出来,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第一没想到最后出来一个女子,还挺漂亮,第二没想到看那架势,这女子不是受害人反而是凶手。
如同水进了油锅,层层的人群就能发出层层的人声,义愤填膺的声讨指责,即使他们对发生了什么事都还一无所知。这不妨碍他们发出自以为是正义的声音。
把尸体和女人都带回京兆尹,杨峤脸色凝重的去见京兆尹大人,大人早已听闻当时情形,等杨峤简单说完后他就说,“人既然是你发现的,审讯也由你负责,你今夜连夜审了,明天早上就与我一起去面见圣人。”
“已经到了圣人要求的时间,好坏都听凭圣人圣裁。”京兆尹说。
杨峤心里并不放松,那女人的表现太淡定太镇定,不是别无所求,就是所谋甚大。如果那些人都是她教唆犯罪,最后死的人也是她下的手,她怎么能如此镇定,如此毫无愧疚,蛇蝎妇人,不过如此。
柳珣带了夜宵来找杨峤,“想着你肯定没时间吃又要熬夜,就带点过来,事情再急,你就当抽空清醒一下。”
杨峤看他,“大狱审讯不能让你去。”
柳珣一撩衣摆,在杨峤身边坐下,“上次你飞脚打朱老三我没看到,这次破旧宅院死了三个抓回一个红衣女子我也没赶上,感觉好失落,心里空荡荡的。”
杨峤看他,本来沉甸甸的心都被他的表情和语气逗笑起来,“等下我要去验尸,敢去吗?”
“验尸我要去,大狱我也要去。”柳珣说,“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也是蹲过大狱的人,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杨峤起身去验尸,于童说,“杨大人,时间不多了,不先去审讯吗?验尸的话仵作也可以的。”
“给那女子送去汤饭了吗?”杨峤问。
于童不解他问这话何意但还是点头已经送过去了。
“那便等她吃饱了我再去问吧,那也许是很长一个故事。”杨峤说。
尸体并无什么特别,三人都是毒死的,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场面并不混乱,女子也不狼狈,便可猜知死因。死者面容安详可见服毒时是心甘情愿。死者都少了一截右手尾指,想起女子但是磨的骰子的大小,显然是用这跟尾指骨磨的。
“他们是不是傻?让他们喝毒酒就喝毒酒?”柳珣不解的说,“那女子当真有那么倾国倾城?”
“并没有倾国倾城。”杨峤说,“就是一个饶有姿色的半老徐娘。”
“有些人生来意志弱耳根软,容易被强势的人左右引导,若是年幼时缺少家庭的和暖,长大后被温暖的女人所吸引,和长相无光,言听计从。”杨峤说,“你不要小看女人。”
“我从来不曾小看女人。”柳珣说,“我尊重女人,因为我母亲是女人啊。”
“女人心眼之多,心思之细密,谋划之狠毒,未曾见时是永远想象不到。”杨峤说,“就如同在这世间有君子也有小人,这世间有伟大的母亲也有不寒而栗的女人。我不想你去旁听审讯也是如此道理,你没见过险恶,怕你因此对女人产生恐惧。”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险恶?”柳珣轻笑,“因为脸吗?”
“这世间最阴暗最隐秘女人心的地方不是在侯门吗?”柳珣说,“你以为我没见过几个恶毒的女人?太小瞧我了。”
杨峤看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如此,你便来吧。”
审讯室阴测测的,燃着火盆也不觉得暖和,女子一身红衣跪在当下,乍眼看还是有些瘆人,杨峤坐在主位,柳珣整张脸都埋在皮草围脖里,坐在暗处旁听。
“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杨峤问。
“妇人姓江,闺名玉娇,籍贯江南。”女子落落大方的说了。
“什么时候来的神京?”杨峤问。
“辛丑年来的。”女子说,“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你现居住在神京何处?”杨峤问。
“住在三棵树巷子里的丽春院。”女子说。“做点迎来送往的活,混口饭吃。”
“你是老鸨?”杨峤看他,三棵树巷子也是八大巷里的一条,可想而知丽春院并不是什么便宜地方,那么一个妓院老鸨为什么会去当暗娼?
“我十来年前来的神京就是当的女支女,后来年纪老了,没人点了,又想念男人的身体,就私底下去做了暗娼。”女人哂笑说,“不是只有男人对这个有瘾,女人对这个也有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