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又让独孤敖心中犯起了难。虽说钟离江山易主是迟早的事,可如今钟离暮笺是君,而他只是臣,儒家的三纲五常之中,素有君为臣纲之规,如果他不去相迎,似乎也犯了这一大忌啊。
再三忖度后,他似征求意见似的看向独孤柳氏,“那……我们出去迎接一下?”
独孤柳氏怎么说也是一个通过勾心斗角,摸爬滚打多年,才坐上宰相夫人这个位置的,她比一般女人要深明大义得多。
而她与独孤敖,已有了多年的默契,很多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给对方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独孤敖从凳子上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随我一起去迎接王爷吧。”
独孤柳氏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当即起身整了梳得一丝不苟的流云发髻,对门口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去别院,把小姐和少爷请来。”
独孤敖闻言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算是默许,然后就率先走了出去。
门口的钟离暮笺依旧保持着抱着独孤孑然的姿势,看到独孤敖率着一干人等浩浩汤汤地走来,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
看来这独孤敖,还算清醒,至少现在还能分的清谁是君,谁是臣。
独孤敖走上前来,暼了一眼钟离暮笺怀里的独孤孑然,正欲抱拳与钟离暮笺寒暄,却在开口前被钟离暮笺打断。
“连自己的孩子回门的日子都不记得,看来独孤右相在为人父方面,也有所欠缺嘛……”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敖是一个典型的儒生形象,就像在第一章 说的,尽管他野心再大,但那种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和传统观念,一直左右着他的判断,他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想要称霸天下,一方面又想不被世人责骂。
再说多一点,我似乎就剧透了!
第10章 回门(中)
这话无疑是在当众打独孤敖的脸,也像是在当众控诉独孤敖这几年对独孤孑然的冷落不闻。
在场的人大都心知肚明,这几年来独孤敖对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才子怎么样,他们不说,不代表世人都是哑巴聋子。
独孤敖的那一副官场惯用的假笑瞬间僵在了嘴角,牙却咬得“咯吱”作响,好你个钟离暮笺,我出来迎你也算给你面子,你却不识好歹,得了便宜卖乖,走着瞧!
将僵硬的嘴角又朝两边咧了咧,扯出一个更加牵强附会的笑容,抱拳道:“王爷息怒,实在是近几日国事繁忙,一时给忙忘了,老臣一定赎罪。”
他这么一说,反倒将矛头指向了钟离暮笺,明嘲暗讽地说他堂堂一个王爷,却不将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反而责怪起他这个一心为了黎民百姓,兢兢业业的右相。
钟离暮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此,倒是小婿的不是了。”
独孤敖却很是大度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这样互相谦让可就太见外了,王爷王妃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到府中稍作歇息,你我也好叙叙旧啊。”
钟离暮笺暗叹:好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做作场面。
随即爽朗一笑,牵着独孤孑然冰凉的小手就进了右相府的大门。
走至前厅,独孤敖一只脚正要跨过大门,钟离暮笺却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下。
独孤敖的一只脚就这么堪堪地抬在空中,犹豫片刻后,还是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钟离暮笺,只见后者素来冰冷无情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反而比他面目表情时瘆人得多。
独孤敖心里直发怵,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听钟离暮笺幽幽地道:“今日随衍之回门,暮笺自备了一份薄礼想要送给岳母大人,聊表聊表这么多年对衍之的恩情。”
说着,从人群的最后面走来一个人,一身短打劲装,身材高挑,面无表情。虽然入府时间不长,此人独孤孑然却识得,这就是那天在桐园里将那个胖胖的家丁打得浑身是血的顾青。
只见他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镂空雕花木盒,里面红色的锦缎上,赫然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冰玉琉璃月光石。
这冰玉琉璃月光石,据说是先秦时期,诸子百家中阴阳家传女不传男的宝物,此石引月光而生,至阴至寒,在男儿手中是个丧物,而在女儿家手中,却是一个补血益气的宝物。
对于钟离暮笺这一份心意,独孤柳氏喜欢得不得了,连看独孤孑然的眼神,都正色了不少。
她欣喜地走到顾青面前,客套道:“王爷有心了。”说着,便欲伸手去拿盒中的月光石。
钟离暮笺却在她手触及盒子的边缘时,“啪”地一下将木盒盖上,险些夹到了她那宝贝手指。
独孤柳氏摩挲着险些断裂的指节,心有余悸地看向钟离暮笺,“王爷这是何意?”
钟离暮笺鹰眼半眯,危险地低头看向独孤柳氏,“二夫人似乎没听懂本王方才的意思,本王说要见的,是本王的岳母,衍之的生母,与二夫人何干?”
“你……”钟离暮笺一口一声“二夫人”,气得独孤柳氏脸颊通红,自她上位以来,很久没有人敢叫她二夫人了。谁见了她不都是恭恭敬敬,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钟离暮笺倒好,一来就让她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丑。
独孤柳氏又气又恼,满腔忿忿又不好发作,只能一甩袖子,朝内堂走去。
一直现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独孤宓然和独孤沁然当即追了上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剜了独孤孑然一眼。
钟离暮笺只当不知,将视线落在独孤敖的身上,“不知这岳母大人住于何处。可否带本王前去?”
经过刚才那一出,独孤敖也被弄得悻悻的,他随意指了身边的一个人,“带王爷去。”说完,沿着独孤柳氏离开的方向走了。
“王爷王妃请随奴才来。”
独孤孑然却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钟离暮笺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只觉触感一片冰凉。
他担忧地转过身看向独孤孑然,问道:“怎么了?”
独孤孑然的目光呆愣愣的,没有一点光芒。虽然他很想见母亲,可是时隔七年之久,他反而却胆怯了。
“我怕母亲她不愿意见我。”到底是因为他,他的母亲才丢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一时间风光不再,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钟离暮笺温润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企图缓解他的不安,“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因为生活突然的变故而指责怨恨自己的孩子。你的母亲是一个大家闺秀,更不会对你抱有埋怨心理。正如你思念她一样,她一定也同样想念着你。衍之,你应该去见她。”
他突然羡慕起独孤孑然来,之前他还有母亲可想,有母亲可念。可他呢,抛开了皇兄,他就是一无所有的孤儿。
独孤孑然握着钟离暮笺的手紧了紧,似下定决心般点头,“嗯。”
“气死我了!”内堂里,独孤柳氏拿起一个茶杯就狠狠地朝地上摔去。上好的白瓷杯子应声而碎,褐色的茶水伴着茶叶溅了一地,青色的石板上顿时劣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