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顺德正带着白虔站在瀑布之下,他们仰头观望着激流从高处滚滚落下,低头观看瀑布在低处激荡起万朵水花。
“白虔,你究竟想说什么?”顺德猜不透白虔这个时候邀他来这里是何意。
白虔低着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将军说起,说起那些或许不该这个时候说起的话,然而他很怕这个时候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从他听说这一回赵国派来的是廉云后,便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会死于这次战争,会死在这美丽的瀑布之下。
实在不该在冬日里观看瀑布,瀑布落下激起的水花会让人感到寒冷。即便是长年习武的顺德,也一样搓着手,为自己增添些许温暖。
“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只是将军位份尊贵,我实在不忍看您……”白虔垂下头,似是不敢去面对顺德。“看您坠入深渊,您可知道现下军中都是如何谈论您的么?”
话到此处,倘若顺德还不知道白虔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他这些年就算是白活了。他扭过头来冲白虔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大费周章请到我此处,竟只是想同我说敬德之事,我还道你有军机要事要同我私下相商。”
“将军的威名与军机要事同等重要!”白虔死死盯住顺德眼睛。
顺德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种时候怎可为此事牵绊?好好练兵迎战才是紧要之事。”
“可是将军……”
“不必说了。”顺德仰起头去看飞流直下的瀑布。“军中的闲话我并非没有听过,然情之一字,你等未经历过自然不会懂得……待有朝一日,你也遇到有情之人,便会懂得我的想法。”
“我纵然遇到也绝不会是个男人。”白虔抬起头,倔强地盯着顺德。“将军行如此为人所不齿之事,可曾想过我楚军声威!”
顺德听到他的话,心中一阵喟然,终是掩住心思,沉声应道:“倘若我府上是名女子,你可还会同我说出今日这番话来?”
“自然不会。”
“既然如此,可见今日这话并不急于一时,非说不可。此刻大战在即,这等无谓之事日后再谈。”顺德缓缓闭上了眼睛,聆听着瀑布的声音。他没有等到白虔再次开口,便已经睁开双眼,转身离开。“我先回去了,你若愿意再次继续观看瀑布,便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破了赵军的地利之便。”
白虔望着正在离去的顺德,唯有摇头叹息,心中的话再不知该向谁倾诉。水声不断,玲珑叮咚,敲击着白虔的心房。他想起了方才将军的话,顿时将满腔心事抛诸于九霄云外,转而去寻找一个破除赵军地利之便的方法。
华月初上,白虔仍在有莘山脉中寻找着破除地利的方法,而顺德也在思索着白虔的话。
关于他和敬德的流言蜚语,军中传的并不少,他自然也听到过。
其中说的最多的,无外乎是陛下与敬德的关系,这让他感到尴尬。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属于他的,他都不愿是别人用过的。但是,敬德确确实实是陛下曾宠幸过的,这点毋庸置疑。
每每听到有人议论陛下和敬德的关系时,他总会悄悄走开,假装没有听到那些话。
顺德突然想起了自己对敬德说的话:“我与你必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终有一日羡煞旁人。”想到那一日敬德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为这件事忧心劳神,无论别人怎样说都好,只要敬德能好就好。
这是顺德的愿望,也是他这样努力的原因之一。他在心中责备自己忘记当日的初衷,他独上战场为的不就是让敬德过的好一些么?
顺德躺在床上,按捺不住对敬德的思念,他将手探入裤中,想着敬德在他怀中承欢的模样,想着敬德温暖的躯体,陷入了久久不能自抑的沉醉之中。在盆里洗过手后,他又一次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念敬德。
借着月光,白虔独自在有莘山脉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没有光也没有方向,在不知不觉中,他迷路了。夜已经越来越深,没有人注意到副将的失踪,更加不会有人前来找寻白虔,只好任由他独自一人继续在有莘山脉中自行寻找出路。
白虔心中很不安,明天大战在即,他身为副将不在军中必定影响士气,他一定要在开战前赶回去。
青山依旧风呼啸,白虔孤立山中,寻路无门,只觉天地苍茫,万物寂寥,他便是这天地间小小一孤雁,漂流瀚海青山之中。
☆、第二十一章 困局 (2392字)
宋兰带兵到达闻喜与王彩御汇合的时候,正是齐梁之战的开端。时至今日,距离齐梁两军的初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那一场战争并未令局势有所改变。在攻占长山后,齐军和军中民团都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早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备战,以求保住他们夺来的土地。
战争所争夺的,从来都是土地,而非人心。
昭乐的身体像是被浸入了水中,毫无力气,医官说他的病是因太过操劳所致。
他命人将书房的奏议拿过来,靠在床头一一看过之后,痛苦地捂着额头:“更衣,传大司空和大司徒立刻进宫。”
伺候他的宫人忍不住劝道:“殿下,医官说您需卧床静养,方能痊愈。”
“那又如何?快去命人传大司徒和大司空进宫!”昭乐推开宫人扶着他的手,声色俱厉。“立即来人更衣。”
宫人们再也不敢劝解,纷纷领命而去。
昭乐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眩晕袭来,他不愿在人前露出疲弱之态,坐在床边等到这阵眩晕褪去方才再次起身。更衣之后,他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宫人,慢慢地从寝宫走出来,前往书房。
昭乐穿过花园的时候,看到昔日摆满了楚菊的花圃,此刻已换上了红梅与矮松,虽还是郁郁葱葱景致非常,却怎么也再不见旧时繁荣。
停在花圃旁,昭乐看不到一朵红梅、一株矮松,在他的眼中,花圃里仍是朵朵楚菊。
“殿下。”跟随在他身后的宫人见殿下站在风口发呆,忧心他的病体,忍不住低声唤他。
昭乐听到他的呼唤,回过神来:“你先到书房去把地图铺好,我这就过去。”
“是。”
宫人离开后,昭乐仍站在那里看着空无一朵楚菊的花圃,仿佛看到了楚政,站在那里向他伸出手。
“小昭乐……”他听到楚政在喊他。
他的心里很不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病的原因,他竟变得十分脆弱,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思绪万千。
他一会儿想到方才奏议中提到的灾情,一会儿想到闻喜、长山两郡之中的战争,一会儿又想到楚政,想到屯留的赵楚之争,想到楚宫中的父王。
总是无法平静……
扯扯身上的衣服,冷风过处,又一阵眩晕袭来。他开始难以自制地颤抖,并且随着风开始摆动。他紧紧环住自己的双臂,在花圃旁蹲了下来,直到那阵眩晕略有平复后,方才迎着风向书房缓缓移动。
书房里已经笼起了火盆,为偌大的书房带来了如春温暖,大司空和大司徒已经候在了房中,见昭乐进来便立即上前行礼。
昭乐在门口站了一下,表面上他是在接受臣子的跪拜行礼,实是因为热气骤然而至,又一次引发了他的病。直到那阵头晕平定下来之后,他沉声开口:“两位大人可知我今日急请尔等进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