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夫人低下头,神色恭顺:“我已亡国之人,还叫什么夫人?华夫人折煞我了。”
华夫人摇头,两位夫人执手相看泪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卫姬似乎也受到了她们情绪的感染,走上前握住了她们的手,三个曾经一起侍奉齐王姜白的女人在十多年后再相聚的时候,唯有泪眼凝噎。
渌水宫里梧桐初绽新芽,寒梅随着雪一同消融。密夫人站在这里,仰头看着那块亲手写的匾额,有些陌生。她忽然笑了,轻声重复着一句话:“水有君子之德,以柔克刚,川流不息。渌水澹澹,便如君子之心,当如明镜,不染微尘。”
“君子之心,当如明镜,当如渌水。缓缓流淌的水,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只要不停流淌,终归会汇成瀑布,汇成洪流。”昭乐走进院中,双眸如星辰般闪光。“母亲,您让人带给昭乐的话,昭乐一直不敢忘记。”
密夫人冲他笑笑,并没有开口。她站在树下,向昭乐伸出了手。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儿子是公子羽,而昭乐已成了华夫人的孩子。
当思念多年的亲生儿子站在面前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第三十一章 最是年幼快乐时 (2278字)
“殿下,臣请战!”声子的独臂撑在身前,当他听到吴军攻占大道岛的消息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直接跑到了宫中请战。“大道岛是臣一生的耻辱,臣请求参加此次大道岛之役!”
在吴王争夺穿山失败后,他并没有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平定下来,休养生息。他的目光从内陆转向了洋河,那个在伐鲁之战中一直被人所遗忘的无主之岛——大道岛,成为了他全新的目标。
天正九年的夏天,洋河之中被人遗忘了将近两年的大道岛,隐隐有了兵家必争之地的势头。
其实这兵家也只有两家,西面吴国,东面齐国。
晋国自不会在这个时候搀和吴齐的争夺。赵灵宫则是忙于收拢旧日梁国百姓的心,对这座与他相隔一个齐国的大道岛,暂时还提不起兴趣来。至于与齐吴两国一样,位于洋河北面沿岸的楚国,竟也随着赵国一起,打出了偃旗息鼓的招牌,摆明了是要看这一东一西的姻亲之国,自相争夺。
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情况下,昭乐并不想与任何国家开战。
战争是消耗,没有哪个国家经得起长久的消耗,他现在必须以有限的资源去博取最大的利益,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座被战争拖垮的空城。他的国家经不起战争的拖累。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企图用最小的投入换来最大的回报。而吴王比他更甚,他简直就是一个身陷赌场的疯狂赌徒,他在不停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疯狂地丢向这个巨大而残酷的赌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管付出多少,都要得到他想要的,博取这份胜利。
现在,昭乐面对这样一个疯狂的敌人,他不能够选择低头和退缩,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迎头而上。
那些曾经长久停留在他身体内的不安、迷茫、无措,都已经随着一条条生命的流逝,而消失殆尽。这样的变化,令昭乐觉得既可喜又可悲,喜的是他在向着成为一个强者迈进,悲的是他这条强者之路是由鲜血与尸体堆砌而成。
成熟总要付出代价。
望着前来请战的声子,昭乐很快下定了决心,他应允了声子的请求。
声子离去前,举起他的那只独臂屈在身前,紧紧地压在心口处,以一种近似喊叫般激昂的声调对他说:“斩尽大道吴狗日,便是声子归来时!”
昭乐与他相比,就显得沉静的多,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愿如将军所言。”
“声子定当谨遵今日所言。”声子雄赳赳的样子,为昭乐灰暗的心情洒上了光。
战事当前,开往大道岛的军队只用了三天便已集结完毕,分成三队,分别从沿山、黄岭、齐都三处前往历阳,乘船开赴大道岛。声子率军自齐都西城门离去,队伍逶迤,在这个黎明留下了一地整齐的脚印。
“文师兄,你觉得这一战声子能胜么?”昭乐的目光仍停留在渐渐远去的军队上,他在看那些绣着‘齐’字的军旗。总有一天,他要齐国的旗帜插满天下每一个角落。
“战场上风云变化不过是转瞬之事,谁也说不准。”
“文师兄,你变了很多。”昭乐扭过头,咄咄的目光逼视着身旁的文知礼。“从前的你有话便说,不会思前想后。如今你也开始顾及后果,许多话都不再敢像当日那般直白地同我说出来。”
文知礼垂下头不去看他:“那时候是臣年幼无知,才敢贸贸然的肆意妄言。”
年幼无知?昭乐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楚宫中的画面。
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天,不管是他和六位师兄,还是楚政和顺德敬德,都只是爱玩爱闹的孩子。他与伍齐射、王彩御、李寄书三个人打着赤膊,同一样光着上身的楚政与顺德在稀软的泥地上展来了一场激烈的摔跤比赛。你来我往间,他滚到了泥地上,沾了一身的污泥,楚政笑着拉起他:“你莫要怕顺德,有我在呢!”
烈日将楚宫里的河渠晒成了温泉。楚政拉着他的手一起跳入其中,用暖洋洋的水洗净身体。通常,那几个没有一起摔跤的,会禁不住水的诱惑,也脱光了衣裳跳入水中,一同享受这份惬意。
那一年的魏慈明,也还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有着所有青年的骄傲,也有青年的活力。他会平静的站在河渠旁,注视着水中的孩子们,然后带着笑说着严厉的话,要求他们上岸来。最终,总会被爱玩的孩子们拖到水边,将一双赤足浸入水中。等到魏慈明也享受到这份温暖惬意的时候,则不会再去教训水里的十个顽童。
今日,楚宫中的那条河渠理应还如年少时一样温暖,他们却再也不会脱光了衣裳笑闹着跃入其中,就连人都已少了一半。
人越年长所拥有的东西就会越多,顾虑也就随之而来,难免就会变得胆小起来。世上没有什么是白来的,年长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用年少时的纯真快乐换来的。不然,为什么拥有了越多,我们就会越不快乐?
成长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昭乐拍拍文知礼的肩:“师兄,我很怀念你我年少的时候。”
文知礼愣了一下,吃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呈现在脸上,就已被他生硬地压了下去,他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这样回应着昭乐的话:“臣惶恐。”
昭乐微侧着低下头,盯着‘惶恐’的文知礼,发出一声似无奈又似苦涩的笑,很轻,追着齐军的兵马离开。他转过身对文知礼道:“回去吧。”
文知礼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下了城楼。与此同时的西方,晋国的使者悄悄地从晋国的许安来到楚地久安,他得到大王的命令,要经过楚国前往齐国,与昭乐太子会面。
天空中万里无云,湛蓝色的天空用这一身湛蓝去尽力掩盖即将到来的红色。
楚政叹息着摸上那只昭乐冬日用来送点心的盒子。他命人在里面装上点心,假装那是昭乐送给他的点心,却再也尝不到当初的香甜。
☆、第三十二章 牝鸡亦司晨 (2572字)
在这个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战场上,坐山观虎斗的戏码还在上演,大道岛上的两只猛虎越斗越勇。吴齐两宫中的牝鸡受到猛虎的感染,再也按捺不住渴望飞翔的欲望,她们在等待着起飞的机会。
吴齐的男人们在大道岛上为了土地争斗,吴齐的女人也已插手这场争夺战。
密夫人将早年间托人带给昭乐的话说给了公子羽,并耐心地为他讲解了当今的形势。在经历过国破家亡后,公子羽不再似过去那般自负,他已经认清了自己,明白了身为男人的自己并没有母亲的长远眼光。
在母爱的引导下,公子羽跪到了昭乐面前:“殿下相救之恩不敢相忘,唯有以身报之,方可得以安心。”
“你我兄弟之间说这些,实在太过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