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猛地被他点了名,她紧张道:“特别好,多谢兄长关心。”
赵朔不再说话,笑着看向孙馆,孙馆立刻明白过来,他意犹未尽起身告别:“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叙旧。”
赵朔起身相送。
孙馆走后,堂内就剩赵姝赵朔两人。
赵姝此刻无比悔恨,为什么不带几个奴随过来,现在好了,留她一人单独面对兄长,她既愧疚又害怕,心都快要跳出来。
“是父亲让你那样做的吗?”赵朔沉沉出声,“你在信中说谎,是因为父亲吗?”
赵姝一怔,她听出赵朔语气里的无奈,他的话虽然冷冰冰,但并非为了责问她。
赵姝心酸地接下这份好意:“是。”
她仍是不敢看赵朔,低眸道:“兄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是我不好……”
话没说完,听得赵朔道:“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赵姝:“兄长想知道什么?”
“她这三年的事。”
赵姝为难:“兄长是说小老鼠的事吗?小老鼠被送进云泽台后,我对她的事知之甚少,也就最近一年才见过几面,只有这一年的事,兄长要听吗?”
“要。”
赵姝有了用武之地,她迫不及待想要弥补自己说谎的过错,凡是她能想起的事,全都说给赵朔听,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
赵朔紧抿唇角,一言不发。
赵姝想到什么,问:“兄长想看小老鼠写的字吗?她会识雅字了。”
不等赵朔回应,她高声喊人,吩咐奴随去屋里取来赵枝枝的竹简信。
信取来,赵姝拿给赵朔,赵朔摊开细看,目光拢住那些扭捏的雅字,手指覆上去。
赵姝早就想和人分享这份喜悦:“兄长,你瞧,小老鼠的字一天比一天好,这是她上个月写的,较之上上月的字,是不是进步明显?”
赵朔仍抚着竹简:“是。”
赵姝笑道:“小老鼠还会自己看书了,她喜欢稀奇古怪的故事。”
赵朔没有回应。
赵姝看过去,赵朔神情专注,将那些竹简拿在手中,一遍遍地看。
赵姝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她问:“兄长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赵朔盯着竹简上面少女刻就的雅字,失神道:“我三年前离家,原就是为了以后不用再离家。”
赵姝听得稀里糊涂,她柔声道:“兄长本就不必离家,兄长是嫡长子,和我们这些女儿家不一样。”
赵朔:“受制于人的嫡长子,不做也罢。”
这下赵姝听明白了,她从前对赵朔身为男儿身的羡慕忽地变得可笑起来。
原来兄长也一样。她是这样,小老鼠也是这样,冠了一个赵姓,无论男女,皆为家族傀儡。要想不做傀儡,就得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当年兄长执意离家游历,抛下贵族的身份与荣光,赵家许多人笑他,笑他有富贵不享,偏要到外面吃苦头。她当时也不解,跑去问娘,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将兄长关起来。关了半个月,兄长仍要离家。
赵姝从遥远的回忆中抽身,视线触及眼前手握竹简的赵朔,问:“兄长以后留在帝台,有什么打算吗?”
赵朔没有回答。他将竹简卷好,一卷卷垒高,抱在怀中:“这些能给我吗?”
赵姝好奇,兄长要小老鼠写给她的信作甚?
她点头:“好。”
赵朔:“若是她召你相见,你替我告诉她一声,说我回来了。”
赵姝不想令他失望,她提醒道:“云泽台鲜少召外人,如今战事起,要想出入云泽台就更难了,近来只有太子殿下的近臣才能得到召见。”
她想了想,说:“下次小老鼠托人送信来的时候,我可以在回信中告诉她,说兄长回来了。”
赵朔拧眉,许久,他开口道:“算了,不用你告诉她。”
赵姝:“真的不用吗?”
赵朔:“不用。”
赵姝不再坚持。一卷竹简能刻的字也就那么点,每次她给小老鼠写回信,都嫌一卷竹简不够刻。她不能擅自给小老鼠写信,因为信递不进去。云泽台戒备森严,只有小老鼠派人送信时取信,她的信才能被送到小老鼠面前。
她真想一口气给小老鼠刻十卷竹简回信。
要是来取信的人是那个人就好了,他肯定不会嫌她回的竹简太多太重。
赵姝想到昭明,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的玉佩,摸了没几下,她自己一愣,赶忙收回手压到袖子底下。
赵朔没有待太久,离开的时候,赵姝亲自相送。送到大门边,她忍不住往前多走几步。
赵姝这几天闷在屋里看文章,正好想到外面走一走,哪怕在街上随便走几步也行。
殷贵之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她在孙家,比在赵家畅快多了。
赵朔今日步行而来,没有乘轺车,见她跟出来,身后又无奴随相伴,不由问:“待会谁送你回去?”
赵姝:“兄长送我回来就行。”
“那还是算了。”
赵姝拽住他衣袖不放,“走一小段路,不走远,我上街瞧瞧,瞧一会就好。”
赵朔怀中抱着竹简,用目光示意:“从这里走到那边卖面饼的地方,然后就送你回来。”
赵姝讨价还价:“再远一些,前面有个卖布料的铺子,走到那里,然后再折返。”
赵朔应下:“行。”
孙府大门前的大树上,昭明拨开树叶,双眉紧皱,闷闷不乐地盯着从树下走过的两个人。
他的视线落下去,落在赵姝那只拽着赵朔衣袖的手。
此人是谁?
她不是说不找情郎的吗?
第76章 二更
树上还有一人, 抱剑昂首,金鸡独立, 立了半晌,腿抽筋,差点摔下去。
昭明及时将人拽回来,目光仍盯着前方两道身影, 眼见两人就要走出他的视野, 他顾不得身后人的抱怨, 纵身一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
“徒儿, 你等等师父。”
昭明没等他, 前方不再有树, 他跳到屋顶上,目光所触, 勉强能看清赵姝脸上的神情,他才停下来。
“你这只狗儿。”拿庆气喘吁吁, 学昭明的样子, 蹲在屋顶上,脚踩了踩,觉得新奇:“帝台城中大铺筑屋用的竟是瓦而不是草, 不愧是帝台,天子脚下,果真富饶。”
他感慨完毕,一巴掌迅速朝昭明脑袋拍过去, 昭明轻巧躲开,反手扼住拿庆手腕。
昭明的眼仍盯在底下的赵姝身上,嘴里淡淡道:“师父,你老了。”
拿庆被戳中心窝,愤然:“师父我才不到四十!老个屁!”
昭明:“你动作缓慢,不如从前矫捷,不是老,是什么?”
拿庆心酸:“那是因为师父故意让着你。”
昭明敷衍:“多谢师父相让。”
拿庆努努嘴,叹气:“你我师徒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寻着你见一回,你竟这般待师父,没有酒肉相待也就罢了,竟然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昭明专心盯看赵姝:“待会再用好酒好肉招待师父。”
拿庆满足了,嘿嘿笑问:“你天天待在树上偷看别人吗?”
昭明后背紧绷:“没有。”
拿庆指了赵姝:“她是你找的新情人吗?”
昭明涨红脸:“不是。”
拿庆拍拍他肩,端出慈祥的目光:“狗儿,莫怕,师父不抢你的情人。”
昭明抖开他的手,瞪他:“都说了不是,她不是我的情人。”
拿庆:“哟,快瞧,两个人亲上了!”
昭明着急,立马回头看,底下赵姝走在男子身侧,两人虽有说有笑,但没有亲嘴。
昭明松口气。
拿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狗儿,你作甚这副模样?当年师父教你第一次杀人时,你都不曾这般紧张,一个小情人而已,瞧你这出息,啧。”
昭明抱肩皱眉,浑厚的声音透出不悦:“师父,你若再戏弄我,我就走了。”
拿庆不敢再玩笑:“别走,师父不说便是。”
昭明重新凝视赵姝,嘴里道:“我今日只能出来一个时辰,待和师父相聚后,就要赶回去。”
拿庆替他拂掉身上沾的树叶:“知道你贵人事忙,师父不会多留你,师父这次来帝台,原就不是为了探你,只不过是得了件事,顺道看看你。见你一切如常,师父也就放心了。”
昭明诧异,他以为拿庆会多留几天,侧眸看过去,余光仍留意着赵姝的身影:“师父不多留几天吗?等忙过这阵子,我带师父游帝台。”
拿庆摆手:“不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咱们师徒俩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见一面,已经很好了,至于游帝台的事,以后再说。要是明年师父还活着,你也还活着,师父没钱了,再到帝台来寻你。”
昭明没有强留:“好。”
他想了想,解下钱袋,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拿庆:“出来匆忙,只有这些,师父拿着,莫要与我客气。”
拿庆没有客气,迅速收下钱袋。为了拥抱示好,用嘴叼着剑,张开臂膀,感动地抱住昭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话:“狗儿真好。”
昭明不喜欢这个名儿,抗议:“师父,我已经改名很多年了。”
拿庆用脑袋蹭蹭他肩头,依旧叼着剑说话:“师父记性不好,总记不住你的新名字。”
昭明再次提醒:“昭明,我叫昭明。”
拿庆:“是你弟弟给取的名字吧?”
昭明神情忸怩:“不是弟弟,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