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金锁的手心里都是汗,祝照口里干得厉害,睁开眼便见个年轻女子坐在自己床边,不太清醒地喊了声:“环莹姐姐,你能替我倒杯茶吗?”
桃芝见祝照已经有些认不得人了,吓得连忙跑出去,差了王府内的府丁第二次出门去寻明云见,然后回来替祝照倒了一杯茶。
温热的水顺着祝照的喉咙滑下后,她才松了口气,重新倒下时,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浑身烫得厉害,就像是裹着被子在蒸笼里,很快便熟了。
祝照睡够了,不想睡,可她眼睛睁不开,身体动不了,只瞧着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女子,开口问她:“环莹姐姐,你不是向来不喜湘色吗?怎穿了一身黄裙?”
桃芝吓得手都发抖,开口道:“娘娘,我是桃芝啊。”
“桃芝……”祝照在脑中寻了会儿,迷迷蒙蒙,找不到这个名字,于是开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娘娘,您在说什么啊!”桃芝倒是听过这话,可她也没读过几本书,不知这话是何意。祝照浑身通红,开口时声音沙哑,在桃芝说话之后,她又问:“我背错了吗?”
“没、没有……”桃芝也不知祝照背错了没有,她想去叫檀芯过来,可祝照现下的情况,桃芝当真不放心离开。
有的人病了,瞧不出得了病,有的人病了,便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
明云见上了早朝之后,便带着礼直接去了中书令孟大人的府中。昨晚祝照跟着他一起去替周大夫祝寿,可行酒令时,祝照为了保明云见的脸面,拉了孟大人下水,那些讽刺明云见的话,莫名中伤了孟大人。
明云见知晓轻重,带了礼去后,孟大人也就留他在孟府用了午饭,之后两人又对朝中政要闲聊了几句,等文王府里的人找到明云见时,孟大人正热情地拉着明云见准备留下来用晚饭。
文王府里,不止小松一个夜旗军。
桃芝找不到夜旗军,找的是府丁,府丁只能去明云见平日白天出门散心时会去的几个地方问问,两次出府后,夜旗军才察觉不对,这便找上了小松,也就找到了中书令府。
得知祝照病了,明云见一怔,有些意想不到,但小松不能说话,急得双手于空中直笔画,明云见瞧着像是他抽风了,连忙用扇子按下了他的手,道:“本王回去就是。”
与孟大人作别,明云见便坐上回府的马车。
驾马车的人身边还坐着前来寻人的夜旗军,明云见微微皱眉,问了句:“怎么回事?”
“王妃病了,桃芝说……神志不清。”那夜旗军说罢,骑马跟在旁边的小松连忙朝他看去,一张脸愣愣的,像是呆了。
“何病?”明云见听见神志不清四个字,眉头紧皱,握着扇子的手不自觉用力。
夜旗军回:“热病。”
“倒也还好。”松了口气,明云见对驾车的马夫道:“快些吧,天黑之前赶回去。”
月棠院的金花茶开得正好,远看便是一朵朵黄口小花堆在了树梢上,石子路旁种了几排木芙蓉也发着浅浅的香味儿,只是此时,这味道被药味冲淡了许多。
经过一场雨,月棠院内瞧上去有些沉闷,院内几个下人忙进忙出,有的忙着烧水,有的忙着煎药,还有的缠着檀芯问,王爷吩咐晚间要给王妃准备的饭菜,是否照常端上。
明云见回府时,见的便是这团乱糟糟的景象。
王府里以前没有过女主人,这些人也都从来没伺候过女人,尤其是平日里能吃能睡,生龙活虎的王妃突然病了,一病不起,神志不清,叫人实在手足无措。
明云见入月棠院,被叫来主事的古谦第一时间瞧见了他,连忙干咳两声提醒,而后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明云见的眼如刀子,瞥了一眼方才哄乱的人,只轻飘飘说了句:“知晓王妃病了还不安静些,她病情若加重,你们都给本王跳池子里去。”
这个雨天跳池子,恐怕人人都得如王妃一般得热病了。
小松跟在明云见身后,也挨个儿瞪了他们一眼。他手里撑着伞,随明云见走到祝照的寝室前便停下,收了雨伞去到一旁看着檀芯煎药。
那药味道极苦,闻起来便知不好喝。
明云见入了房间时,屋内还算暖和。桃芝的身侧放了一盆热水,她手上拿着毛巾,解开了祝照衣衫的几颗扣子,敞开了半截胸前,露出消瘦的肩膀与锁骨。
少女的圆润只盈盈一握,大半藏在了水红的肚兜内,只随着艰难呼吸而起伏着。
桃芝一边替祝照擦汗,一边将她的被褥给裹紧了,生怕窗户缝隙里的风吹进来,加重病情。
明云见走到桃芝身侧了,她才发现,连忙起身给明云见行礼,道了句:“王爷,娘娘病了一天不见好,还一直说胡话,这可怎么办呀。”
祝照瞧上去情况的确不太好。
她头发汗湿,凌乱地撒在了枕上,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眉心皱着,呼吸困难,汗水在眼角与鼻梁间形成了浅浅的水洼。她的脖子与肩膀也都是汗水,被子里侧都被染湿了。
小金锁挂在了祝照的心口位置,她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没松开。
明云见走到床侧,两指贴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很烫,不是一般的热病,怕是得烧一夜。
祝照突然察觉到额头上的凉意,明云见从外进来,带了几缕秋雨的寒,她热得恨不得掀开被子,骤感凉爽,不舍分开。
祝照缓缓睁开眼,瞧见了站在自己跟前一身白衣的男子,汗水留入眼中,如同泪滴一般从她的眼尾滑下。模糊的视线直直地望着立在床边的明云见,她瞧不清对方的五官,也不知他是谁,但这么高大,又穿白衣,与祝晓一般。
“哥哥。”祝照开口,脑子如同浆糊乱撞,当真应了那句‘神志不清’。
明云见听他叫自己哥哥,眉心轻皱,用被子将她身上全都盖住,这才坐在床侧,问了桃芝是怎么回事。
桃芝也说不上来,只答:“早间王妃醒来说口渴,奴婢替娘娘到了杯茶,扶她喝下时察觉她身上滚烫,叫了府中大夫来瞧,说是热病,但也没见过哪个热病烧了一天都不见好转的。”
檀芯此时端了药进来,要喂祝照喝药。
明云见接过了药碗,又听见檀芯道:“大夫说,一般热病只需发完汗就能好了,娘娘现下已经发汗了,若照顾得好,明日一早应当就退烧了。”
这般想着,明云见不禁皱眉,早知如此,昨晚就不必非留下来了。
他原就在想,现下不过十月底,哪有盖两床被子的,不过回忆起来,祝照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容易生病,怕是他昨天分了她一床被子,才害得她今日发热。
挥手让两个丫鬟下去,明云见伸手抹去祝照额头的汗水,一手湿淋淋的,当真是病得不轻。
他舀了药汁,递到祝照的嘴边柔着声音道:“小长宁,喝药了。”
祝照半睁着眼,对他道:“哥哥,我看见你那画上的人了。”
药勺一顿,明云见瞳孔收缩,问她:“你见过……什么画?”
“好多人啊……哥哥。”祝照摇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画面,她已有些恐惧,那些原本早该被遗忘的内容,纷纷涌入了脑海。
她还记得,记得祝晓在离开书房前,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满是心焦地说:“忘了今天的事,长宁,不论等会儿发生了什么,都别出声。”
她没有出声,她一直捂着自己的嘴,可是黑衣人杀了哥哥,大火烧了书房,盖在她头顶上的那副画,被火光照耀得分外清晰。
那上面的人,每一个都穿着官袍,为一人做朝拜模样,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官阶品职也不一样。
祝照的左手握着心口的金锁,右手缓慢地伸出被褥,抓着明云见衣摆一角,眼中涌出了几分惧怕,她道:“哥哥,你的画上……好多人啊,我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和你画上一样的人。”
明云见抿嘴,朝中如今都有传言,说当年祝家有一幅画,那是祝晓替嵘亲王所作,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与秘密。众人从未见过那副画,不知真假,但明云见知道,那幅画是真的,曾经存在,只是于十年前被毁了而已。
可没想到,祝照居然见过,且以她的记性,必然记得。
“我害怕,哥哥。”祝照紧紧地抓着明云见的衣摆,声音颤抖:“我害怕。”
“别怕。”明云见的声音几乎有些哑,他放下药勺,以拇指擦过她脸颊上的汗水,双眼紧紧地盯着这张稚嫩的脸,目色坚定:“本王会保护你的,长宁,别怕。”
祝照恍惚,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她的视线顺着替她擦汗的手望去,瞧见细长的手指略过眼前,那只手的拇指上,有一枚白玉扳指,她恍然此时坐在床边的人是谁。
“皇叔。”祝照开口,认出了明云见。
只是依旧不太清醒,不知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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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病愈
祝照对明云见的感情,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在重新回到京都,嫁入文王府之前,她与明云见只见过两次。若是面对面,瞧见了彼此长相的,也仅能算得上他送她金锁的一次。
便是这一次会面,叫祝照莫名对明云见放下提防,也莫名觉得有他留在身边,非常安心。
或许原因,便是她幼时与明子秋一同玩耍时,时时能从明子秋的口中提及这位,温柔有耐心,还会带她一起玩儿的皇叔。
祝照幼时对明云见印象很好,因为他在她流鼻血时蹲下来细心地为她擦过鼻子,还告诉她小心鼻血倒流被呛,知晓她身体不太好,送了她一枚长命金锁。
那枚长命金锁,陪着祝照度过了许多次难熬的病痛。
月棠院王妃寝室的门窗紧闭,屋外的风呼呼刮过,伴随着雨滴的滴答声,吵闹之中别有一番静谧。
祝照很乖,明云见让她做什么她便作什么。
叫她热了不能把手臂伸出被褥外,免得吹着风了,病情加重,祝照便浑身埋在被窝里,热得满头大汗也不动。
叫她张嘴喝药这样能好得快些,祝照便张嘴配合,一口一口,将一碗苦涩的药汁全都吞入腹中。
明云见不擅长照顾人,但他有耐心,也细心。
祝照喝完药后便昏沉睡去,恐怕这药里还加了些助眠之物。明云见的衣摆被她抓进了被子里,稍稍一扯便能拽出。
明云见吩咐檀芯药得及时喂下,又让桃芝取两个暖炉放进屋内,等祝照发了汗后,烘温了房间替她擦身,再换一床干净的被褥盖上。
从祝照的房间里出来之后,天已经将黑了。
后厨的人摆了饭菜过来,明云见瞧见,挥了挥手叫他们换上热粥在小炉上熬着。祝照刚睡下,恐怕吃不了,等到夜里发了汗人清醒了,再端进来给她吃。
小松没跟着明云见离开,而是守在了祝照的房门前,若祝照再有任何情况,还可及时告知给明云见知晓。
戌时刚过,文王府书房内还亮着两盏烛火。
被明云见养在兰景阁内的兰花有一半开着花,兰景阁内的灯很多,整日整夜都是亮着的,四处角落内还有暖炉烘着,便是不能叫一棵兰花死去。
明云见刚从兰景阁内出来,便见门前站着一名黑衣男子,他与夜旗军的装扮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一张獠牙面具。
文王虽无权势,但十多年来,倒是将夜间巡逻京都城的夜旗军,养成了自己的府兵。并且秘密多从黑暗来,也更方便夜旗军行事。
黑衣男子随着明云见入了书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之后,才将自己得来的消息说出。
“宫中‘雀首’回消息,送给王妃那副画的是丽嫔,为大理寺少卿严光之女,年仅十七,入宫两年。”黑衣男子道:“此画为今年新作,不是出自于京都画师之手,也因如此,所以才查了这些时日。”
明云见早瞧出来了,那画上用的颜彩不是旧画的颜色,若是旧画,也未必能引起他的注意。
“查到画师所在了吗?”他问。
黑衣男子道:“画师是楚州人,并无何背景,平日里靠给青楼女子作画或代人写信营生,因为画工不错,也有人见过他画的花魁图慕名而去,叫他作画的。”
“属下去调查时,画师对此画还颇有印象。他读过《香月传记》,知晓秦香月的服装为妃色而非茜色,不过因为对方给的银钱多,他才愿意改色。”黑衣男子继而说:“此画被求画之人卖入了京都,转入了字画商的手中,而后展示过两日。封易郡王府的人与慕容宽曾私下见过这画一回,最后才被大理寺少卿严大人府上的丫鬟买下,送入宫中给了丽嫔。”
一幅画,经了多人的手,辗转入了祝照这儿。
“周涟自娶了苏雨媚之后,从未与嵘亲王作对,几乎等于嵘亲王的人,大理寺少卿也与荣亲王府相交甚密,又是苏尚书的好友,至于慕容宽嘛……恐怕纯粹是为了看画,不知其中门路。”明云见如此说完,又觉奇怪。
若是嵘亲王做事,断不会在一个关节上动两次手,没必要封易郡王府里的人去看了画,又让大理寺少卿府中派人将画买回送进宫里。如若只是想与祝照取得联系,不如直接买画,反正迟早会被人查到,何必多几个步骤。
重点是,求画的人,与叫丽嫔把画送给祝照的人。
烛火下,明云见眉尾微挑,问了句:“那书是谁赠的?”
“书是……”黑衣男子顿了顿,道:“是敏妃所赠。”
明云见一怔,略微惊讶地朝黑衣男子瞧去,黑衣男子面色不改,更是笃定他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