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东院那么好的地段,爹都不往里住,可不是陛下早就和他透了气给人留着,若是名不正言不顺住在咱们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且等着,过了三月没多久,咱们家便要填喜事儿了。”
顾大嫂这才知道他说什么,拿毛巾服侍顾至善擦了脸,这才闷闷不乐道,
“正是因为这个我心里才发愁。妹妹生的那般好模样,又是七窍玲珑的性子,配着什么样的人不好,偏偏配那么个人物?”
顾至善虽也觉得傅仲正名声不好,阎王爷的名号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可近些时候街面上那些个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每日里不是‘镇北王大战鞑子王庭’,便是什么‘镇北王单骑挑凤城。’
顾至善自然知道这背后有傅仲正手笔,可他听那说书先生说的久了,未免也有一两句入耳。什么镇北王一心为朝廷尽忠,往年是冤枉了他。再有什么世间英雄合该如此的话一多,连带着顾至善也对傅仲正高看二分。
若是妹妹嫁给这么个人物,似乎、大概、也许、约莫是不亏的。想想那么个英雄人物跟着妹妹喊自己哥哥,完全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好事儿!
不过,这番心思,是怎么也不好意思和顾大嫂说的。顾至善只轻咳了下嗓子,压抑住方才浮想联翩的遐想,和顾大嫂道,
“索性是妹妹生日,眼下你除了料理家务也没旁的事儿,不如常去清华堂陪陪太太和妹妹,左右和她们商量了,也好早早有个章程。”
顾大嫂左思右想没个主意,顺着顾至善的话应下,服侍着他吃了晚餐,见外面还未掌灯,便带着丫鬟婆子往清华堂去了。
刚到院外,便见二门外五六个小厮守门,仔细辨认了,除了太太这里伺候的,还有二门外缀锦楼老爷处的。打首的那个顾大嫂认得,叫什么小茗,仆人都喊他茗大爷,是老爷身边儿一等一的得意人。
见顾大嫂进来,小茗打了个千上前,道,“大奶奶,老爷和太太正在里头用餐呢,西院里请了几次老爷都不肯挪步,今夜怕是会在正院里歇下。大奶奶若是有要紧的事儿,不如明儿再来?”
顾大嫂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在太太这里歇着,她是儿媳妇,自然不肯往公公婆婆面前凑,只吩咐他们好生伺候,便往沁薇堂来了。
从清华堂穿过东侧游廊便是沁薇堂,花草虫鸟、花香云翳,顾大嫂刚一进沁薇堂大门,便见顾知薇刚放下碗筷,旁有几个小丫鬟来来回回端着些牡丹来看。
花骨朵大的碗盆一般,花色新奇多样,饶是顾大嫂自觉早已富贵荣华至极,仍是觉得这时候见着牡丹是件稀奇事儿,
“早先时候我曾在婆婆那里见了两盆牡丹,便觉得是人间绝色,如今在妹妹这里才算是开了眼,知道什么是稀罕东西。”
“眼下咱们京城还寒着,要等到三月那牡丹才开花,要说早也得半个月一个月的,谁知在妹妹这里竟看着了。”
顾大嫂爱不释手,一盆接一盆的看过去,见什么洛阳锦、姚黄魏紫、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等各色十余盆,盆盆珍贵稀有,饶是皇家御花园,怕也不能一次集齐了。
“天底下人都说恭王爷爱花爱草,宿在花棚里不吃不喝只为养一盆菊花,若是他见着妹妹这里的牡丹花,怕也是要惭愧的。”
顾知薇倒是不觉得稀罕,她上辈子自打和傅仲正订婚,她公公恭王爷爱她贤惠,又得他儿子喜欢,自然也看重她。恭王府邸里前头花园百余种各色花卉,变着法子往沁薇堂送,就似是眼下这些,顾知薇一眼便知,这是恭王府出来的东西。
只是知道是知道,她该怎么和嫂子说呢?徐妈妈带着丫鬟把桌面撤了,又上了清茶过来,屋子里明珠高悬,夜色中牡丹越发华贵。
顾知薇这才拉着顾大嫂在椅子上坐了,端详她脸色道,“这么几日不见,嫂子倒是白了几分,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顾大嫂闻言去摸脸,满眼惊喜,“果真白了?”
“我还能诓嫂子不成?那珍珠粉可还有?若没有,等下便再给嫂子拿两包回去。”
顾知薇倒是笑意盈盈,她这个嫂子自小在北地长大,风吹日晒自然黑了几分,往日里穿衣服爷俗气,如今她回来这半个月,督促着她换了衣裳,又用珍珠蜂蜜敷脸,眼瞅着细嫩几分。
顾大嫂自然知道功臣是顾知薇,心底里越发感激不尽,也不说别的,只和顾知薇道,“再有十日便是你生日,我原不该来和你商量。只来的时候老爷在太太那里,我实在是不便进去,便和你说了这事儿。”
便把顾母忧心得问题和自己想大办得事儿说了,顾知薇略一沉吟,倒是想起上辈子来。她上辈子顺着嫂子意思大摆了筵席,不说满堂朝臣内眷,因宫里面姨母宠她,便是敬王爷家的安乐郡主也来了。
偏安乐郡主生的像父亲敬王,也不知怎的和宋姨娘遇上,这才后面勾连起顾知花认祖归宗的事情来。可眼下,到底是该怎么办?
顾知薇一下子犯了愁,家里面万事都不妥当,爹和哥哥在朝堂上的事儿她还没打探清楚,若是贸然和敬王敌对上,在来个抄家株连九族,她便白活了这一世。
打定主意朝顾大嫂道,“我年纪小听娘的比较安心。正巧我生日那日也要给祖母请安,不如请两班子戏热闹热闹,也不用和别的人招呼,只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乐呵乐呵。
男人们又只有爹和哥哥,分席也就算了,就在花园子上的伏羲台,圆圆的桌子摆上,一家人和和乐乐的。”
顾大嫂自然前肯万肯,一家人摆着席面又有戏子热闹,自然也冷清不到那里去。正说着,便见徐妈妈放了雪团儿和大黄来,雪团儿生的比大黄小上半扎,它毛色毛绒绒一团,冬日里雪花一般,吃东西也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闺阁里姑娘一般。
大黄倒是初显狼狗本色,不过几日便又长大了些许,它原就是凶猛奶狗一般,见着不熟识的张口便咬,它没见过顾大嫂,张口便咬她裙袄,顾大嫂慌忙往后去,惊呼,
“你这哪里来的狗崽子?”
“前院里送来的,说是解闷儿用。”顾知薇忙抱起大黄,闻着主人熟悉气息大黄倒是威猛气势收敛了,圆溜溜的眼珠子半阖上,懒洋洋的极为惬意。
顾大嫂不疑有他,以为是老爷送来后院给顾知薇解闷儿,笑赞了几句老爷心善,便辞了顾知薇回去,顾知薇留了两句便不再留,仍送了珍珠粉让她日夜敷着,这才回到屋子里,脚边围着大黄雪团儿,一人两狗对着牡丹花凝视。
芍药轻手轻脚的撤了茶盏,见顾知薇粉白对襟小衫下,系着条软罗百合裙,裙下绣鞋丁香一点儿,满脸愁绪不知想着什么。试探出声道,
“姑娘,不如,回里间歇息去?”
顾知薇摆摆手,见是芍药,问她,“你再给我说一遍,恭王府送这些东西来,那人都说了什么?”
“是说了几句话。”
芍药不知顾知薇怎么突然问这个,以为是牡丹出了什么问题,不敢隐瞒,道,“那人说,他们家大爷吩咐,前阵子送给姑娘的玩意儿可贴心?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管寻前头何四,还说什么,今日家里表妹来了要设宴款待,见牡丹雍容华贵如佳人,月下送花聊表心意。”
顾知薇对着满屋子牡丹发了愁,谁让他表心意!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好些花儿,明儿她可该怎么和娘亲交代啊!
作者有话说: mua~
第20章
却说顾知薇这里发愁,傅仲正这里也不安生。
恭王妃素来是明事理智的人,恭王是朝廷里出了名的爱花爱草,昔日里曾为了盆菊花日夜守着花圃,半年一年不进后院也是常事。
也因着如此,敬王和恭王虽都是亲王,两人却相距甚远。一个是朝廷里实权在握的亲王,一个不过是爱惜花草的雅人。
一个儿孙满堂,一个仅有独苗苗一根。谁当着恭王妃面也不肯多说,只奉承她府邸里没有个妻妾丫鬟。恭王妃背地里确是难过,谁人不知道她孤衾独寒的,男人不心疼也就算了,连生的儿子也不疼惜自己。
十七这日趁着侄女何三姑娘进了府,听见下人回话恭王妃便生者一股子闷气,要她说,她这儿子办事儿太不地道。
不过是让他去码头上日夜哨探着消息,他倒好,也不知托给哪个乌头没礼的家伙,好端端的倒让她这侄女见了外男。
可便是生气她也摸不着人,谁不知陛下亲许了傅仲正跟着顾学士学习,如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往顾府里去了,连带儿子也许久才回一次。
好不容易等到日暮,三请五请小厮才请了傅仲正回来。内外院各摆了筵席给何三姑娘接风洗尘,等三巡酒过,恭王妃拉着侄女说话。
先问了家里面父母和哥哥,又问了家里面各色家产可好,见何三姑娘含羞带怯的各说都好,恭王妃才把话转入正题,
“我有个混世魔王你往年没见过,宫里面陛下疼惜他,自幼在养心殿里长大,和我们也不亲近。你若是见了他,可千万别怕,若是欺负了你,来和姑妈说。”
何三姑娘自知指的是镇北王,也不敢多说别的什么,心底里知道爹娘让自己进京,寻摸的是找个好人家的主意。只低垂着头,不敢多说别的,只道,
“表哥是做大事儿的人,我们内院里头,便是逢着年节才见上两面,也不是每日每刻都见的,依我看姑妈倒是不必多想,我往后闲了陪着姑妈说说话儿,您还别嫌弃我讨人厌才是。”
恭王妃得了这话,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这府邸里连个姬妾也无,不过是和丫鬟婆子们说笑,哪里有亲戚来的亲切?
仔细打量了何三姑娘,见她模样生的齐整,凤眼穷鼻嘴唇微丰,穿的不过是寻常粉锻衣裳,颜色虽鲜亮到底是不如蜀锦名贵,又见发髻上环翠银簪式样也和京城不同,到底是往年的款式不新鲜了。
拉着她各个嘱咐了京城礼节,又让伺候的丫鬟婆子来见礼,见着人手不多,又送了贴身的二等丫鬟伺候她,等一切安排妥当了,便听见二门外婆子打了帘子进来,
“咱们大爷回来了,说给太太磕头。”
恭王妃顿时止住话头,朝何三姑娘笑道,“刚说他,他便过来了,可见这人是说不得的。”
转身朝婆子道,“你领着他在外间喝茶,我先领表姑娘换了衣裳。”
何三忙摇头拒绝,道,“没得让爷儿们等的道理,姑姑,咱们先往前头去。便是这衣裳首饰要换,也不是今日便能换得的。”
恭王妃见她如此懂事儿,心底里越发喜欢,仔细打量她容貌,见她容色俏丽神色沉稳,粉绸袄裙也鲜亮出彩,倒也是娇俏佳人一个。
心底里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人,她曾听宫里面娘娘说过两次,道顾学士家的姑娘模样出彩,学识品行又高,只是不知比起她这侄女儿,谁高谁低?
念头一转便过,眼瞅着傅仲正便进了内院,恭王妃拉着何三在花厅里坐了,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仆妇打了帘子,何三偷着眼去瞧,见进来一丰神俊朗的男人来。
傅仲正在前院正吃酒,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父亲筹谋甚远,只他前世到底自傲了些,说是只道皇叔底下的辇架是自己的,谁知到底是被鹰啄了眼睛,到底是一手空。
恭王见他也不似往年那样犟着上头,心底里舒坦,心疼自己被送出去的牡丹,冷哼声道,
“你倒是个会讨人喜欢的,见着我这里出彩的花草便端出去送人。那顾府就这么好,让你眼巴巴的住着不肯走?”
傅仲正起身给父亲斟了杯酒,道,“皇叔命我跟着顾学士筹谋,我往年在北地杀杀打打,遇到这些文臣儒士的做派总有几分不适,若不是顾学士照看,眼下如何还不知道呢。”
恭王哪里不知这是借口,自顾自的端详自己的花草,也不去理会什么浊酒筵席,道,
“你若是听你爹的话,便和敬王远着些。他昔日里是太妃独子,又跟太后亲近,连带你皇叔看他也不似寻常兄弟那般,偏他生的虽不出众,可到底是有几分才干,心思毒辣你可仔细着别着他毒手。”
傅仲正哪里防着恭王说这些话,心底里倒是软了两份,敬了一杯酒给恭王,道,
“父亲爱子之心我是晓得的,眼下皇叔身子多病,娘娘素来又没个子嗣傍身,不如父亲找些相熟的御史上本,也提点些皇叔,他到底有了春秋,不敌往年了。”
恭王接酒闷头饮了一杯,思量片刻道,“这事儿早年便有御史说要过继皇嗣,只当时敬王说什么陛下身子康健,怕是将来有了子嗣也未可知。
旁的人说什么也不抵用,我亲自往宫里走一趟,先去探探口风。”
傅仲正倒是不愿意恭王出面,捻着手里的白瓷杯子,道,“父亲多年不理朝政,素爱这花花草草的。没得为了我去走这一遭儿。
到底爹进宫,不如帮我求另外一件事儿。”
恭王闻言倒是丝毫不以为惊奇,侧身看了眼傅仲正,见儿子阔步坐在西间,深蓝直裰越发趁的他冠面如玉,眉深目阔气质轩昂。只眸色深处,倒是比出京往北地去时,多了几分深沉内敛的意味出来。
恭王一眼便知,“是为了顾府的人?”
“我往日里曾听陛下提起过,说是顾学士家的大姑娘模样出众,学识品行也端重出彩,我想着若是聘为妻室,内宅倒也安生。”
傅仲正早有了这念头,他既重活了一世,九五至尊和顾知薇两个都要,总不能辜负了老天美意。
只,形容间到底有些惭愧,他名声素来不好,饶是最近这些时日,茶馆里说书先生说些个他的英雄事迹,到底是不如敬王在民间颇有爱戴。如此身份迎娶顾知薇,若让她和自己共同担了骂名,到底不美。
恭王也想到这一茬,思及儿子进来举动,道,“怪道你素来马虎的,怎么好端端重视起自己的名声来。我可再嘱咐你一句,你娘接了何家的姑娘来,存的便是给你娶妻的念头。
你若是娶顾家的丫头我也不拦着,可尽心把何家的安置妥当了。她到底是你舅舅家的人,若是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你爹我可不饶你。”
傅仲正自然知道这个,只他倒是不往心里去。这何三上辈子和常达连生九子,夫妻两个恩爱和谐,何三回来那日,他又让常达亲自去接,如今她怕是早就挂念上常达了。
眼下,只含糊过去。恭王见他似是有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手让他往后院请安,便在书房里歇下了。
再说何三姑娘,她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内宅里见过几个男人,见着傅仲正这般容貌便肯了三四分,又见他说话颇有章法,又是愿意两分。
只这人请安后,下一刻便让她碎了心肝。
“我方才求了父亲,他明日往宫里请安,想请陛下降下一道旨,把顾家的大姑娘许到咱们家。”
傅仲正进了花厅并不去看何三,她即早晚要嫁给常达的人,避免她起了别的心思,倒是不如直接了当说明白的好。
恭王妃哪里能猜到,儿子不来家里便罢了,一来便说这么些个石破天惊的事情出来,也顾不得旁边捂着袖子哭泣的何三姑娘,更别说什么礼节礼法,两三步走到傅仲正面前问他,
“你可和顾家通了气?那顾姑娘可愿意嫁你?顾学士那样的人物,可不是卖女求荣的,他便甘心这样?”
一连串问题问的傅仲正搓手不及,顾知薇愿意嫁给自己吗?
当然是愿意的吧,毕竟,他死后她便日日念经诵佛,佛音浩荡响彻云霄,也把他从北地召唤至京城。
至于顾家,陛下即准许了他跟随顾学士学习,想来也是有这个念头的。他自认不差那敬王世子傅仲麒什么,甚至军功声望,他更声名赫赫。
及至回到荣锦院,躺在松柏淡雅的卧衾上,傅仲正仍是有两三分忐忑,侧身看向沁薇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