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这才是忘川里真正的他们……
“卓幼屏,你已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十足诡异,观身形明明是男子,一开口却是哀怨女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裴幼屏脸色煞白,寒气自双膝一阵阵往上冲。
“不要忘记是谁收留你,给你报仇的机会,”女声陡然拔高,凄厉怨毒,“你究竟还要我等到何时?!”
“幼屏……姑姑这样爱你,你为何不肯听姑姑的话……”语调凄凄切切,幽幽怨怨。
裴幼屏艰难地抬起头,他习惯微笑,那简直成了他另一张脸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稍稍弯一弯唇就能做到。可此刻,他整张脸僵硬无比,嘴角要咧不咧扯向两旁,显得既滑稽又愚蠢。
“别怕,”黑影笑了,恢复了男人的声音,欠下身,双臂托在裴幼屏腰间,一用力将对方提入了怀中,“梅寒湘已经死了,她再也不能吓唬你。”
从袖里摸出一粒药丸,梅清含入后喂给了他。
麻木地等待对方的唇离去,裴幼屏咽下解药,力气一点点回归了身体。
梅清仍拥着他,关切道:“你有心事吗?连我撒在周围的软筋散也没察觉?”
裴幼屏无声无息,像个没有魂魄的躯壳。
“你不说,是要我猜?”梅清笑了笑,耐心极好,“我猜你所苦恼的是苏无蔚,失去他的信任,你留在圣天门迟早会败露。”
裴幼屏终于有了反应,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是你告诉他……”
“我确实送了封信给他,不过你放心,除了‘醉伶蓟’三字,我什么也未提。”
醉伶蓟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却是内伤者的禁忌,长期服用会致伤情反复难愈……裴幼屏给苏无蔚下此药,并非想杀对方,而是为叫他早日卸任掌门之位,传与自己。
可梅清又如何得知苏无蔚旧伤未愈?如何得知自己给对方下了醉伶蓟?
“你在苏无蔚身边安插了人手……”裴幼屏恍然道。
微微扭头,嘴唇贴着他耳畔,梅清柔声道:“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哥哥。”
一声“哥哥”似触动了裴幼屏脑中最紧绷的那根弦,他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对方!
连退三步,定定望着他,梅清淡笑道:“你想撇清的东西,你一辈子也撇不清。”
“你究竟要我怎样做……”裴幼屏眼底流露出了痛苦神色。
“我不愿再等了,”重新走上前,梅清目光清澈得几乎带了天真,“我要你立刻结束这一切。”
“我告诉过你,余燕至身在圣天门,现在不是动他的时机,”裴幼屏摇首道,“况且苏无蔚已对我失去信任,若余燕至发生‘意外’,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梅清自若道:“只有活人才会怀疑。”
“你……”裴幼屏惊讶地睁大了眼。
将写着详细计划的信塞进他手中,梅清轻轻搂住了他:“哥哥,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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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街市与白日截然相反,仿佛幽明异路。
快要接近客栈时,裴幼屏闪身拐入了一条窄巷。
贴着冰凉的青墙,他滑坐地面,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
阴冷、潮湿,还有食物腐败的酸臭,这气息像千丝万缕的线钻进脑海,勾起了回忆。
母亲过世后,他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为生存,不得不穿梭于一条条街巷,乞求他人的怜悯。曾经,他每晚都睡在巷子,和一只三条腿的小狗相依取暖,看着小狗,他偶尔眼睛都发绿,他太饿了,小狗也饿,饿得没了力气就窝在他怀中哀叫。
那夜一如今夜,无风无月。
他面前出现了个长相秀美、笑容天真的男孩。
男孩扔了块馒头到他脚边,他全部的警惕被腹中饥饿淹没,几乎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笑得卑微又讨好。
小狗呜呜地舔舐他的手心,眼巴巴望来,他将快送到嘴边的馒头掰了一半喂给它。可吃下馒头的小狗忽而口吐白沫,软倒在地。
他先是一脸茫然,紧接便愤怒地看向男孩!
此时,男孩身后又悠悠走来一名女子,身穿黑色裙衫,在黑色的夜打着黑色的伞。
他愤怒极了,可女子看着他时却似乎有更强烈的情绪……思慕、嫉恨、哀伤。
“卓郎……”女子轻唤道。
“姑姑,”仰望女子,男孩一脸无邪,“我的七寸巧让奢蟾吞了,把他给我,我要他吃了奢蟾替七寸巧报仇。”
“不行,”女子撑伞上前,一只手提起了裴幼屏,柳眉微蹙,似哭非哭,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声音低低柔柔,幽幽怨怨,“他是我的。”
顿了顿,续道:“梅清,我死了,他才是你的。”
语毕一阵低咳。
“姑姑,你什么时候死?”梅清盯着她道。
女子并未理会,止住咳后,转问裴幼屏道:“你的名字?”
肩头在对方掌下发出了“咯咯”响声,他挣扎道:“卓……幼屏……”
女子立刻松开手,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歇斯底里道:“那个贱人的贱种不配姓卓!”
梅清急忙跑上前踢了踢他瘫软的身体,回头对女子道:“他以后是我的,你死前他不能死。”
又一掌隔空扇上了梅清脸颊,然而他仅是偏了偏头,笑微微唾出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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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幼屏开始颤抖,寂静的夜里,甚至听得见他牙关打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