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低垂,兰衾乱展,华阳赤身裸体躺在榻上,似梦非梦。不知睡了多久,反正余生已经没有期待,何必在意光阴几何。她试着动了一下,全身酸软无力,肌肤上和身体深处隐隐传来疼痛,不必看也知这身子必然遍布伤痕,狼狈不堪。
还是睡着吧,心底有个声音叹息道。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睡过去就不必再去想了。
“公主?公主?”有个声音纠缠着不放,想是有人看到她动了一下,此刻追问着不肯让她再次陷入沉睡。
“嗯……”华阳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呻吟。
那人似乎放弃了与她对话,径自抚过她身上的点点伤痕,手指滑过的地方,疼痛似乎有所减弱,只留下清凉的触感。华阳疲倦的脸色略有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当那手指触到下身隐秘处的时候,她终于缓缓挣开了眼睛,表情十分茫然。
“殿下醒了。”常欢手上动作不止,她才看清了他不知拿了什么药膏,小心地涂在她身上受伤的部位。
这药膏倒是管用,可惜是赭石的颜色,一道一道涂在她细白的肌肤上,整个人看起来像被幼童胡乱涂鸦过的白绢。
“难看……”华阳低声抱怨,却见常欢呆了一呆,旋即绽放出一个微笑,看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
她突然记起来她是应该恨他的,慌忙闭上了嘴巴,垂眸作出一个冷淡的姿态。
常欢似乎明白他此刻不受她待见,专心上好药之后就静静地守在她榻边,叹息道:“从一个牢笼逃离,再换到另一个牢笼,这就是公主想出来的解脱之法?”
他语气平淡却含着谴责,那嘲讽之意刺痛了她,华阳猛地坐起身来,牵动着颈上系着的锁链叮当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击打在她心上,提醒着她身为禁脔的处境。于是原本的尖刻话都讲不出来了,只有软弱无力的控诉:“是,我是蠢啊,不然怎么会让你们这些聪明人给耍的团团转,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相信宇文琮么,可就算他另有所图,那又如何?我这一生唯一一个摆在面前的、让我离开建康城的机会,难道我能拒绝吗?”
她激动得面红耳赤,赤裸着身子跟他争辩:“别不是还要教我忠君吧,这个大陈朝的天子,他配么?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从来只有他对不起我!只有他对不起我……”
常欢只是默默地听着,眼中似有不忍,拉过绉缎薄被替她遮盖住身体。
华阳目光闪烁,嘴唇轻颤,心灰意冷地说:“不跳入宇文琮的陷阱,我又能去哪儿?随便逃出去,光是相思蛊发作就能要了我的命。再说——”她惨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怎样逃。”
常欢最是看不得她自暴自弃,握了她的手,耐心劝道:“既然逃无可逃,不如迎难而进。”
华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你!我能怎么办?!从一开始,我就被养在这黄金笼子里长大,从来没生出过能够翱翔天际的翅膀!”
常欢叹了口气,带着怜惜抚上她细瘦的脊背,记忆中的公主是明丽美艳的,才不过半年,她就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了。早一点结束吧,一切的一切,有太多人不能承受再等下去了,包括他自己。
“常欢……”华阳终于对抗不了心中的疑惑,“你为何要害我?我没有指望要你对抗皇兄,你自去追求你的荣华富贵。可是明明有那么多人可用,为何偏偏是你?见你来替他捉我,我是真的有些伤心……”
他俊秀的眉紧蹙起来,眼中有她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似乎强迫着自己开了口:”我说过不会伤害公主,但却食言了。只因为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本以为再也遇不到的仇人,就那么走到了眼皮子底下,我没办法错过。“
”我不能放过他。“他正视着华阳的眼睛,痛苦但又坚决地说出了这句话。
谁?华阳怎么都料想不到这番缘故,她惊愕地瞧着他的面孔,忽然想起了什么……
”徐傥……“她半是怀疑,半是震惊的开口,”难道是徐傥……吴江!你们都来自吴江,他和你,你们……“
常欢嘴角微翘,挤出一个苦笑。
”公主殿下,重新认识一下吧。先父姓卢,讳彦祯,乃是吴江名士。他有两子一女,我是他最小的孩子,本名仲嘉,小字天佑。“
卢彦祯,吴江卢氏,凌乱的记忆涌向华阳的脑海,她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常欢幽幽垂下头,长而翘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他那双泫然欲泣的桃花眼,喃喃道:”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天佑,天佑,我长到了一十八岁,实在没怎么得到过老天保佑。“
“我想起来了!”华阳突然叫出声,“他因题写散布反诗获忤逆大罪,卢氏一门无论男女老幼尽被诛杀,你又怎么会……是你师父救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