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岁生辰姗姗而至,我以为我会坐立不安会心情焦灼,可是并没有,我早已是一缕没着落的孤魂,内心只剩下坚硬如铁般的决绝。
黄昏时分,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光线被重重绣帷掩映,更暗淡了几分。
温承昀来拾芳殿接我,我嘱咐茹娘好好照顾宸儿,我明日便回来
“夫人不必记挂小皇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夫人今日生辰,一定要和陛下过得开开心心的”
“好”
温承昀拉着我的手离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宸儿,他对着我笑了,那笑容是那么得天真无邪可爱烂漫
宸儿,你的父亲逼死了你的母亲,而我要杀死你的父亲了,但是你放心,你还有我,我会抚育你长大,从今以后,你我相依为命
温承昀扶着我坐上銮驾,他只带了为数不多的亲兵和侍卫宫人跟随,随着一声拖着长音的“起驾——”,銮驾从丹凤门出发,缓缓向着郢王府前行
“婳婉,看着你对宸儿这么用心,我很欣慰”温承昀将我揽进怀里
“稚子无辜,大人之间的恩怨和孩子无关,再说陛下不是将宸儿记在我的名下了吗,那我就是宸儿的母亲,自然对宸儿用心”
“婳婉,今日我们离宫来郢王府给你过生辰,你不必称呼我陛下,我知道你也一直不习惯,其实我也从未要求过你对我改变称谓”
“陛下不再是郢王,不再是我的驸马,我也不再是公主,身份变了,称谓自然要变,我没有不习惯,以前是我太恣意妄为了,我这个月在清宁宫熟背了女则女训和礼记,决心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
我去看温承昀,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我这一席话而面露不快,我伸出胳膊揽住了温承昀的腰,“陛下,你今天肯陪我来郢王府,我内心十分欢喜”
“嗯,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等到了郢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暗,郢王府大门处灯火通明,五间大门全部敞开,王府管家下人全部跪在府门口迎接,我知道温承邺和李祝已经在郢王府埋伏好了,今天的郢王府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温承昀牵着我的手走下銮驾,拉着我向王府深处走去,暮霞沉沉,天际满月如盘,寂寞空庭,黄叶醉染,王府的下人早已逐一点亮了檐下琉璃灯,一任晕黄灯光,幽幽洒落,灯火朦胧里,我似乎看见了三年前大婚时的自己和温承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是我今天把自己的夫君骗来了这设下了埋伏的大婚时的王府,我要杀了自己的夫君。。。
我的脚步终于沉重起来。。。
青鸾殿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布置和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下人早已备好了丰盛的晚膳,温承昀拉着我坐下,挥手让下人全部退了下去
“婳婉,你若喜欢郢王府,我就把郢王府设为行宫,你我可以常常回来小住,其实我也很想念那几年和你在郢王府相处的时光”
“你明明很少回来,大多数时间都是留我独守空房,我还记得最长的一次你六个月零十七天没有回来”
“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对,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很寂寞,寂寞得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
“婳婉,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在为争夺皇位筹谋,所以回来陪你的时间不多”
“我理解,我不怪你”
我将温承昀扭转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身后的一只手迅速在他的酒杯中轻弹了几下,我将毒药事先藏在了指甲中,毒药便被掸落进他的酒杯中,迅速与酒融为一体
“陛下,谢谢你肯陪我来郢王府过生辰,我内心十分感激”我饱含深情得说出这句话,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我松开温承昀,将那杯酒端起递给温承昀,自己也端起了酒杯,“我敬陛下一杯”
温承昀接过酒杯,我一饮而尽,他却定定得看着我,又将酒杯放下了
我心慌起来,难道他发现我下了毒?不可能啊,那个角度他不可能看得见。。我强忍住惊慌,若无其事得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举起了酒杯
“陛下怎么不喝,今天是我的生辰,陛下陪我喝一杯吧”
温承昀没有去端自己的酒杯,反而将我手中的酒杯夺下,放回了桌子上
“婳婉,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陛下想说什么”
“刘艺告诉你是我提议斩草除根,所以你父皇和哥哥被毒杀,这件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我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的沉痛如随波浮漾的碎冰,我以为温承昀不会再提这件事,我以为他会以天子之势勒令我也不许再追问
“好,你说”
“温煦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过你父皇和哥哥的,但是他又不想背负这诛杀天子的骂名,于是便让我来做了这个恶人,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戏而已,不然你以为温承谟怎么当场就能说出济阴王这样的称号,都是温煦事先交代好的,我和温承谟只是在配合他演戏而已。婳婉,我承认我没救你父皇和哥哥,但是要杀你父皇和哥哥的,不是我”
我呼吸有一瞬的凝滞,泪便漫上了眼眶,“我如何信你?”
“此事只有温煦温承谟和我知内情,他们二人都已死,如果你不信,我没办法自证”
“那天晚上你为何不解释?”
“我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揭露梁朝开国皇帝的虚伪面目吗?婳婉,那天之后我一直在等你来问我,可是你再也不曾开口,对我却越来越疏远,我便知道,你对我有了心结,所以今天我主动向你解释,但是信与不信,在你”
殿内安静下来,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一声叹息,幽幽化作一抹凄微的苍凉,我的泪汹涌滑落
“温承昀,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信你,你骗了我太多次”
“婳婉,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悲痛欲绝,我自然知道丧亲的万箭穿心之痛,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也想救你的父皇母妃和哥哥,以免你也受这剜心泣血的伤痛,可是当时的我无能为力。你知道吗,就是这两件事让我彻底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掌握生杀大权的重要性,我知道前朝后宫的人说我手段残忍残暴不仁,可是如果他们经历过我经历过的事情,不会比我良善到哪里”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做出弑父杀兄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温煦逼死了我的母亲,他死有余辜!”
“可你也逼死了宸儿的母亲,你和温煦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我的母亲没有半分对不起温煦的地方!”
“你总是可以为你的残忍你的暴虐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温承昀,你真的好可怕,你真的不怕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吗”我满脸泪水,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温承昀将我拥入怀里,“婳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爱的人,我没能护住我的母亲,那是我一生的痛,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不能失去你,不能没有你”
仿佛所有积累的伤口都彻底裂开,积攒的所有委屈都如雪山崩塌,我呜呜咽咽得在温承昀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转为了低声啜泣
温承昀轻轻为我擦拭眼泪,“婳婉,哭出来就好了,你憋着不哭才吓人”
我从温承昀怀里抽身坐好,仍是呆呆的,我有些混沌不清了,我是为何而来的郢王府?我怎么大哭了一场?
“婳婉,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送给你一份礼物”
温承昀起身去了内间寝房,不多久拿出一个长方形锦盒,递给了我
“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放在寝房里的,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放在了床铺的暗格里,你粗枝大叶的,自己从未注意到罢了”
我打开锦盒,是一份诏书,打开诏书来看,上面写着:
“王妃李婳婉,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立尔为皇后,授皇后玺绶 天佑元年正月廿日”
天佑元年正月。。。那是温承昀刚登基为帝的时候,原来他早已写好了立后诏书。。。他放在了我的床铺下,我却从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