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人正是昆仑派的西华子,跟着又听到脚步纷纷,原来是几派的人沿着山体内的隧道也下到了此处。那隧道与杨逍二人被巨石追赶的暗道相通,而这块巨石砸下来后正好堵在了路□□汇处。
隧道窄□□仄,众人在其中堵成一串,议论纷纷。只听张松溪说道:“诸位先莫慌,我们之前听到的巨响大约就是这大石滚落下来的声音,看起来是从右侧这条通道而来。二哥你看,这大石似乎是挡住了这边一个洞口……我估摸咱们一路下来的距离,只怕此时离山脚下已不远了,这巨石挡在此处,很可能从这洞口过去便是出口,非得挪开这巨石不可。”
俞莲舟试着推了推那巨石,皱眉道:“唔,这石头怕有万斤,如此沉重,只怕不容易推开。”他看了看身后众人,这里以自己内功最高,四弟其次,于是说道:“咱们二人先合力试试。”
张松溪点点头,两人并肩而立,掌力齐发,可那巨石只是微微晃动,却未能移动分毫。张松溪沉吟道:“可惜咱们手中兵刃多是刀剑,要有根长点的铁棒或许还能将其撬起,眼下却又到哪里去找撬杠……再多叫个人来帮手吧,只要能移开一条缝隙够人钻过就可以了。”
这隧道最多容三人并排来推,俞莲舟便请静虚师太来帮手,峨嵋派的九阳功不弱,想来她与四弟差不太多。张松溪口中数到“一二三”,三人同时发力,却依旧无法移动那石块。静虚师太摇头叹道:“贫尼内力不及二位,已经尽力。”
这时崆峒派的唐文亮自告奋勇上前来,俞莲舟与张松溪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同样的念头:“唐文亮的内功还不如静虚师太,虽是男子力气大些,只怕也没有什么不同,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次。”
于是三人并排,将手掌一齐放在巨石上,那唐文亮大喝一声,大家同时发力,只见方才未能移动分毫的巨石忽然就向一旁平移了数尺。众人一阵欢呼,那唐文亮也是面有得色。唯有俞莲舟心中诧异道:“难道竟小瞧了崆峒派的内家功夫?”
他暗暗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怎能想到原来是杨逍在岩壁的另一侧亦推了一掌。杨逍怕对方察觉,并未用全力,只是顺着外面人推动的方向悄悄助力,待石块移位,连忙拉着纪晓芙躲到了深处角落,那里正好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可以藏身。
眼看巨石后显出洞口,众人跟着俞张二侠一个个走进来,大伙儿的火折子多被前夜的雨水淋湿,只得俞莲舟手中一根,因此都紧紧跟在他二人身后。洞中黑暗,火折子的光芒照不了太远,俞莲舟慢慢前行,大约走了十来步的样子,依稀可见洞中央的地面上有一片四尺见方的石台。他快走几步,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石台,而是一个四方的洞口,里面修砌得平平整整的石阶顺延向下。
俞莲舟为人沉稳谨慎,他对众人说道:“我先下去探探路。”于是便沿着石阶走下洞口,片刻后忽然复返,皱眉道:“下面深处的通道被水淹没了,四弟,你可确定这里是通往外处的隧道吗?”
张松溪微一思索,忽然大喜道:“错不了,若是没有水只怕我还不能肯定,有了水就错不了了,这里肯定是出口!”
杨逍与纪晓芙躲在黑暗处,听他们这番话心中已然明白,他悄悄附在纪晓芙耳边道:“咱们大约可以出去了!”纪晓芙微微一颤,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心中似喜似忧,万般为难。
众人却不解其意,只听张松溪道:“二哥,你可记得这青龙寨脚下原是什么?”
俞莲舟一顿,忽然抚掌道:“啊,不错,这山寨四面环水,而这隧道与外面的河流相通,是以江水灌入进来,把通道淹没了。”
张松溪点头道:“我猜想这隧道出口原本是在地面上,只是近些年暴雨连连,江水漫延增高,堵住了洞口也是有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俞莲舟于是将火折子交给张松溪道:“我自幼在江边长大,水性尚可,也不知这隧洞有多长,还要去探一探才好。”他转身又下到那隧道中,没入水中后便闭气前行,所幸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隧道就越来越亮,待出了洞口他抬头一看,见离水面并不遥远,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他内功深厚,当下也不浮上去换气,原路折返,出来后将情形说与众人。有个别弟子不识水性者,便教他们闭气的法门。张松溪让大家互相拉着手,一个接一个,走出这段水道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俞莲舟心中还有个疑团,他暗自打量了一圈这个洞穴,火折子的光芒实在有限,看不出什么,于是悄悄对张松溪说:“四弟,你先带人出去,这洞里仿佛有些古怪,我来断后。”
张松溪皱眉道:“二哥,我同你留下。”
俞莲舟摇摇头道:“不,先带着人安全出去要紧,你放心,我自有打算,也不知纪姑娘是生是死,总要再寻一寻。”他心中黯然,六弟还未见得纪姑娘一面,她便又生死未卜。
张松溪只得点头道:“好,二哥一切小心!”随即便安排队伍顺序,让唐文亮打头阵,静虚师太在中间,自己则在最后。众人拉起手,接连着走下石阶。
俞莲舟见大伙儿都离开了,又等了片刻,便拿着火折子在这洞穴中查看。此刻安静无声,他隐隐听出有极微弱的呼吸声,心中暗道:“这洞中果然还有人藏着,幸好我留下了,不然只怕他们在身后使坏!”于是大声说道:“天鹰教的朋友,还请现身吧!”
杨逍看到俞张二人耳语时便已猜到这俞二侠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在纪晓芙手心写了个地址,告诉她不悔便在那里。此刻他看到俞莲舟慢慢朝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明白他是听到了纪晓芙的呼吸声,便又在她掌心写道“先走,等我”四个字,随后吻了吻她面颊,从那岩石上飞身而下。他一掌拍向俞莲舟,掌风打熄了他手中的火折子,两人斗了几招,杨逍假作不敌,从之前被巨石挡住的洞口奔出,俞莲舟急忙跟在他身后追去。
纪晓芙见他二人离开,心中暗自担忧,但还是摸着黑找到那出口处的石阶,顺着石阶往下,待水面渐渐没到下巴,深吸一口气,钻入了水中。果然如俞二侠所说,走了不多远,便渐渐有了亮光。
从水洞出来后,她心想最好再游远些,只是胸口憋闷已然到了极点,只好向上浮去,快到水面时将头悄悄露出。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只见河岸边几派的人全部被一张巨大的渔网罩在其中。那渔网收得极紧,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众人挤在一处,无法挣出。河滩上却有两人正在相斗,一人坐在旁边观看。纪晓芙仔细一瞧,相斗的人却是程云蛟与张松溪。
原来天鹰教的人早已在洞外水中布置好陷阱,只等着几派人刚从水洞中出来,在他们还未上浮之时将渔网一收。众人那时鱼贯而行,又呼吸不畅,行动不快,于是便被一网打尽,唯有张松溪机警,拚命从网中挣脱,却被白龟寿在背后打了一掌。等他挣扎着游到岸边,程云蛟又攻了上来。张松溪一面埋怨自己大意,一面强自凝神与他相斗,只是刚从水中出来,气息未匀,又受了内伤,难免处了下风,节节退败。
纪晓芙本来是想偷偷脱身,可没料到浮上来后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眼见张松溪又中了对方一柄飞刀,心中暗想:“我若此刻离开,便是白识了侠义这两个字。”她没半分犹豫,从水面中跃出,向那程云蛟攻去。
张松溪一见是她,不由惊喜道:“纪姑娘,你也出来了!”峨嵋派几人在网中虽不能动弹,也是欣喜。唯有丁敏君面色不定,她没想到居然还能让她逃脱,好在没人看到是自己忽施暗算。
纪晓芙点点头,也不多说,二人合力与敌人对抗,白龟寿见对方来了帮手,虽然身上被俞莲舟那掌伤得颇厉害,还是跳下场来,于是变成了四人相斗。眼看双方胶着在一处,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张松溪一听,大喜过望:“是六弟来了!”
纪晓芙却是一怔,还未及反应,岸边林中已然奔出一人。张松溪欢喜道:“六弟,来的正好,你看看是谁在这儿!”谁知殷梨亭只看了纪晓芙一眼,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抿着嘴唇并不发一言,只提剑向程云蛟与白龟寿刺去。
张松溪暗自纳罕,看六弟与纪姑娘的神情,竟没有分毫喜悦,更别提六弟那分明惨痛的眼神。他心中一沉,知道这其中必有别情。
纪晓芙在一旁却是收了手,她知道有殷梨亭在,天鹰教两人便再不是对手,当即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丁敏君忽然大声言道:“纪师妹,你这又是要去哪?殷六侠,我纪师妹回来了,你们未婚夫妻,久别重逢,可是欢喜过了头,竟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当初之事几派都有耳闻,只是他们之前没见过纪晓芙面,并不知她身份,此刻方知眼前这个峨嵋弟子竟然就是当年被魔教杨逍掳走的武当殷六侠未婚妻。众人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殷梨亭长剑一颤,偷偷望了纪晓芙一眼。纪晓芙听着耳边议论纷纷,脸色也是发白,她强自站定,向殷梨亭盈盈一拜,口中说道:“殷六哥,你……保重!晓芙告辞!”说罢转身向另一方奔去。
只听得身后贝锦仪师妹还在喊:“纪师姐,你究竟去哪?你不跟我们回峨嵋吗?师傅她老人家很挂记你呢……”纪晓芙听在耳中,脚下一顿,却又奔得更快,转眼消失在密林中。
殷梨亭见纪晓芙离去,明白她再不会回心转意,心中痛到极处,化作一腔愤恨,长剑飞舞,青光闪闪,下手既狠且快,程白二人只能勉力支撑。
张松溪站在一边看得心惊,眼见他剑剑都是杀招,不由出声道:“六弟,切勿伤人性命!”
只见殷梨亭剑尖抖动,刷刷几下刺中了对方二人膝盖。程云蛟与白龟寿各自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殷梨亭长剑一抖,指向白龟寿的喉咙,厉声问道:“我五哥在哪?是不是已被你们这些魔教妖人害死了,快说!”
白龟寿年纪一大把,却甚为倔强,他冷笑了两声,把脖子往旁边一扭,也不发话。
殷梨亭为情所伤,此时心魔渐生,他见白龟寿如何逼问也不回答,于是说道:“好,我就当我五哥已死在你天鹰教手中,今日便屠尽你们这班奸邪!”说毕,手中长剑向前刺出。
张松溪眼见他走火入魔,想要出手拦他却是不及,谁知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将殷梨亭的长剑扫向一旁。殷梨亭一惊,却看到人影一晃,一个灰衣僧人忽然站在身前。那和尚合十行礼道:“施主还请手下留情,切莫妄造杀业。”
殷梨亭剑锋被他荡开,感觉此人内力浑厚,却绝对是正派武功,当下冷声问道:“大师可知这两人乃是邪教妖人,为祸武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那和尚摇头道:“施主可亲眼看他们杀人放火?人在江湖,恩恩怨怨,对错是非,谁又能绝对说得分明,天鹰教反抗朝廷,多有义举,依贫僧看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张松溪在一旁听到这番话,心中也暗暗点头:“师傅常说,正邪两字,原本难分,还在个人心性,咱们出来之前,他老人家还嘱咐说殷天正为人光明磊落,是条汉子,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兵戎相见,只可惜终究还是互有死伤,这梁子倒结的更深了……”
殷梨亭却断然道:“他天鹰教害得我五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谢逊更是害死了无数人,我看你也不像魔教中人,你究竟是谁,何门何派,为何要包庇他们?”
那和尚却道:“贫僧乃是寂寂无闻的一名寻常行脚僧人,不值一提,只是偶然路过,还望各位能化了这场干戈。”
殷梨亭哪里听得进去,只不耐道:“你快快让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连你一起伤了!”
张松溪正想出言相劝,忽然那边河面一前一后跃出两人,前一人身穿黑袍,双足在水面轻轻一点,飞快向岸边而来,轻功之高令人生畏。而后面那人紧追不舍,他定睛再看,却是二哥俞莲舟。
那黑袍人正是杨逍,他之前将俞莲舟引开,沿着隧道跑回到山上,绕了一大圈,想着纪晓芙应已离开,这才又从原路返回,又从水洞中出来,只是俞莲舟一直紧紧追在他身后。
他来到岸边,见到几派人被困在渔网中的景象,先是一惊,细看晓芙并不在其中,略略放心。又看到白龟寿二人受伤倒地,心想这毕竟是鹰王手下,倒不能不管。只是再一环顾四周,见殷梨亭和张松溪都在,俞莲舟也已追上岸来,一旁还有一个和尚,倒有几分眼熟,当下也无心理会。他不想和武当几位交手,正暗自思索该如何把这二人救走,俞莲舟已奔到近前,他见殷梨亭也到了,却暂时无暇顾及,只对着杨逍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方才藏在暗处窥伺?”
杨逍还未作答,一旁已有峨嵋弟子认出他,惊呼道:“他是杨逍,魔教的杨逍!”
众人皆是惊诧,殷梨亭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他恶狠狠地问道:“你当真是杨逍!”俞莲舟与张松溪也是面色一沉,同时望了过来。
杨逍心中一叹,他经历过前世,别说与殷梨亭的关系,便是和俞张两位其实也颇有交情,实在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只是眼下被人认出,以他的性子又怎肯不认,于是点点头,淡淡说道:“在下正是杨逍,俞二侠,张四侠,殷……六俠,有礼了!”
一旁那个和尚却向杨逍合掌作揖道:“杨施主,咱们又见面了!”
杨逍一愣,再仔细看那和尚,恍然道:“啊,你是……六度禅师!”
六度和尚点点头道:“我和杨施主果然有缘,自四年前仙霞寺一别,今日又在此处遇见……”
他话还未说完,殷梨亭已经再按耐不住,他双目通红,一剑劈了过来,口中喝道:“姓杨的,我杀了你!”
杨逍暗暗皱眉,他回身一闪,让开殷梨亭这一剑,口中说道:“殷六侠,你我之间的恩怨一时半刻却也说不清,眼下不是解释的时机。不如你先冷静冷静,日后咱们找机会再慢慢分说。”
殷梨亭只觉得痛彻心扉,更是万分耻辱,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话语,一剑接着一剑,招招都是杀手。可杨逍此刻的武功已高出他甚多,纵然殷梨亭剑法再快,却也伤不到他分毫,躲闪间游刃有余。
俞莲舟看出殷梨亭远不是杨逍的对手,这样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其辱。他待兄弟向来亲厚,见六弟的情形,知道这其中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当下也不管别人是否说武当以多打少,手中长剑出鞘,迎了上去。他二人双剑一合,一时威力大增,杨逍却还是只躲不攻,心中暗想:“我要脱身不难,只是如何能救走白龟寿二人却是个问题。”
殷梨亭此刻已杀红了眼,他见自己与二哥联手还斗不过杨逍,对一旁的张松溪喝道:“四哥,你帮我不帮?!”
张松溪之前被白龟寿打了一掌,又中了一枚飞刀,倒也不在要害,他趁方才的功夫暗自调息,此刻已好了许多。听殷梨亭一喊,虽有些为难,觉得三打一不太好看,但方才他却是见到了纪晓芙与六弟之间的情形,只怕不大妙。六弟此刻的模样叫人心疼,于是吸了口气,一面攻上去,一面口中说道:“杨左使,咱们武当弟子兄弟同心,一同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杨逍只觉得头疼,他此时不能再一味躲闪,只得使出乾坤大挪移与对方三人周旋。武当三侠平生还未遇到如此敌手,俞张二人越打越是心惊,殷梨亭却是越来越愤恨。
杨逍渐渐也有些急躁,他不住看向白龟寿二人,暗中思索脱身之法。一旁那六度和尚却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喊了一声:“杨施主,请随贫僧来!”说着,便一手拎起一人,转身向树林奔去。
杨逍一愣,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有何企图,当即左右手交互一转,对方三柄长剑顿时绞在一处,他内力一吐,张松溪与殷梨亭的长剑立断,唯有俞莲舟的还完好无损。杨逍口中说道:“诸位,得罪了,今日种种,日后总有冰消瓦解的一天。殷六侠,感情之事不可勉强,还望你放下执念。”他微一抱拳,身体向后飞出,再转身已在数丈之外,追着那六度和尚去了。
武当三侠怔愣在原地,许久俞莲舟才叹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你我几个眼下的功夫,打不过他。”
殷梨亭却望着手中断剑颤颤发抖,他忽然大吼一声,拿着断剑就向颈中挥去,俞莲舟眼疾手快,剑柄在他手腕一磕,将他断剑荡开。一旁张松溪已出手拉住他说道:“六弟,万万不可如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三哥已然瘫废在床,五弟下落不明,你若是再出事,叫师傅他老人家情何以堪?”
殷梨亭一震,手中断剑落地,他面如死灰,眼中是伤心绝望,喃喃说道:“是,我不该如此,我还要留着命报仇,可是晓芙,晓芙,她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