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北征,派他留守厦门,并辅佐世子郑经……他为建设小琉球,建设起来反攻北上的据点,力主“足民食,兴教育,教导当地人煮糖晒盐,烧砖盖房,以利民生……”
老人想起他们的老舵主,泪水潸然而下。小琉球能有今天的繁荣,当地民众安居乐业,最大的功臣是老舵主……
陈都司眼见他的泪水,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老舵主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眼里的恨意更为清晰。
面颊上流下的血迹缓缓流下,发现老人不说话,闭上眼睛摆出来一副等死的模样,笑容更是狰狞和疯狂。
“老舵主为了郑家,鞠躬尽瘁,可是郑成功去世后,郑家子弟内斗不断,郑经丢了厦门,退回小琉球后更是纵情酒色,怠闻军政,私德让人诟病……”
“南方人说,老舵主‘抱王佐之才,逢世季之乱,君臣比德……器识功业与武侯等,而不能一展抱负,彷徨于绝海之上……’”
“李光地听说老舵主病逝,向当今皇上上疏祝贺说:‘小琉球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
“别说了。”老人终于听不下去。
老人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淌。想当年,他们异姓结盟,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从事反清复明的行动,是大清朝廷最为头疼的组织,多么意气风发……可是,天也!地也!
老人心里沉痛,看向面前要杀他的年轻人,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昏花的眼睛透过眼泪,有无限期许,还有坚持。
“开物成务,体仁长人。小琉球……”不光是小琉球,还有他们,以及这些孩子们,“至今犹受其赐,也是不枉老舵主一番心血。”
“至于郑家,老舵主生前就叹息过,‘郑氏之祚不永矣。’郑家……”
一世英雄的郑成功不在了,郑家也早已投降朝廷了。老人说到这里,心里终于生出一丝丝后悔。
他恍然发现,自己无权苛责这些受到老舵主的恩荫长大的孩子们。
罢了,能死在这小子的手里,也是不枉此生。
“事已至此。钟声敲响,你……既然已经投奔朝廷,就好生的……”不要做世人唾骂的“吴三桂”。
老人说出最后的嘱咐,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陈都司听到他的话,心里的怒火更旺。
突然仰天大笑。
笑声里有多少压抑,就有多少痛快。
“黎叔认为,你敲响这个十三座钟,就是死而无憾了吗?”
“不知黎叔有没有听到一句话?”短暂的停顿,陈都司一字一顿的说出八个字,“浴火重生,不破不立。”
老人蓦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却是猛然推开身前的陈都司。
第171章
“小阿哥快躲过来。”
“阿哥你怎么来了?”
两句不同的话出来, 条件反射却是一样, 奔到小阿哥的身前, 生怕有人朝小阿哥下手。
小阿哥·小弘晙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致的动作,眉眼弯弯。
“阿玛派人来接应陈都司,一时没找到人,弘晙来这里听到声音。老人家, 陈都司,侍卫们去追坏人了, 这是麒麟血竭丹, 快服下。”
老人呆呆地看着小阿哥没动作,陈都司却是一手接过来这瓶珍贵的丹药,赶紧给自己服下一颗,一个小瓶子里恰好两粒, 他又直接塞一颗到老人家的口中。
南方独有的疗伤圣物血竭中的上上品麒麟竭,止血、破积血, 宫廷制作出来的麒麟血竭丹还有解百毒的功效,恰是陈都司和老人此刻最需要的药物。
陈都司知道他们下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刻自然是顾不得什么客套寒暄之语。
丹丸下肚,老人只觉得浑身一轻, 待要说话,发现那小子已经盘膝坐下打坐……
弘晙对陈都司的做法非常欣赏,笑眯眯的小模样特别乖巧。
“老人家你也坐下,运功化开药力。弘晙给你们护法。”
说着话,他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包包, 打开来居然是包扎用的纱布。就见弘晙速度极快地给老人家包好胳膊还在流血的地方,口中说道:“待会儿我们去里面清洗伤口,重新包扎。”
老人望着他每次都远远看一眼的小阿哥,嘴唇抖动,眼泪又出来。
可他刚要说话阻止,又听到一句。
“弘晙知道这件事有日本人插手,老人家对这件事情最为熟悉,还要仰仗老人家出力。”
刚刚射出那把飞刀的人应该是日本武士,老人家自然知道日本人的算计,听到这句话,他虽然不知道“浴火重生、不破不立”怎么回事,却直觉会有好一番争斗厮杀。
老人嘴唇哆嗦着,终于吐出来一句话,“阿哥放心——”
这般老骨头还有用,还不能去死……老人家闭闭眼,咽回去胸腔里不断上涌的泪水,盘膝坐下。
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月牙一样的月亮弯弯,海面上波涛汹涌,一阵阵浪花拍打礁石,这方乱石堆中的三个人影隐夜色里,不是武人的好眼力,却是很难发现。
当然,不是武人的功夫,也到不了这里。
弘晙望着安兴打坐的两个人,还是欢喜地笑。
他也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遥望远处全部融为一体的海面和夜空。
大海和夜空都睡着了,波涛和浪花是大海的呼噜,星星和月亮是夜空半睁的眼睛,而海面上慢慢飘着的船只,则是海天之间最为调皮的小生灵。
阿玛在海面上有布置,弘晙微微眯起眼睛,另有思考。
“万历年间,朝廷三大征。李如松平定蒙古人哱拜叛变的宁夏之役;李如松、麻贵抗击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入侵的朝鲜之役;李化龙平定苗疆土司杨应龙叛变的播州之役。”
“巩固疆土,维护明朝在东亚的主导地位,以大国之力奠定东亚局势;明朝财力尽出,国力掏空,万历皇帝疲惫至极,再也无心理政……”
小系统悄悄出现。
“主人,缅甸之大患在前朝,其实比北方的蒙古还甚。明朝和蒙古打了十几辈子,彼此知己知彼,彼此都足够重视对方。”
“但是缅甸……缅甸人不断骚扰云南边境百姓,劫掠不停,前朝却始终抱有‘南蛮小夷’不值一提的态度,不重视,不去勘测敌情,结果打起来……硬生生拖垮自己。”
弘晙眉心一皱。
不光是前朝不重视,他玛法和阿玛,满朝文武,也都不重视。
前朝和缅甸的战争,好不容易要胜利的时候,日本的丰臣秀吉攻打朝鲜,前朝只得速度调兵协助朝鲜,导致前朝名义上胜利了,可勐养、木邦、陇川等地方被缅甸人占据。
“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
弘晙回忆《明史》上的内容,细细琢磨。
目前来看,宁夏那边,不是大患。朝鲜,也不是大患。而南方,纵观前朝历史,一方面是地方官为祸边境激起民愤,一方面是苗疆土司联合缅甸人要北上……
还有一方面,日本、缅甸、交趾……各个不起眼的小国家,一拥而上。
弘晙伸手在虚空中画出南方的地图,标出来这些小国家的方位,细数明朝中后期的战事,宁夏叛乱、缅甸北上、四川叛乱、倭寇犯边、朝鲜危机,后金——大清和前朝的萨尔许之战……
跳出来他作为大清皇孙的天然身份,跳出来纵观整个大明王朝中后期的局势,就会发现,作为一个中原大国,一旦露出颓势,国内就会叛乱四起,国外的小国家就会一拥而上……
“现在我们挨边的敌人,有西边的准格尔、青海、还有北方的俄罗斯、不服气的朝鲜,蜗居小岛休养生息伺机而动的日本,还有想要北上的缅甸,需要彻底收复的交趾、苏禄群岛……”
小系统语气“沉痛”地接口:“不挨边的敌人,西洋各国。”
弘晙……
危机四伏,太难了。
战事四起,太兴奋了。
弘晙阿哥非常期待自己长大,一爪子一爪子拍下,打得他们溃不成军,穷不成民,三百年再往后也缓不过来气……一定是威风凛凛。
小系统……主人志气高远嗷嗷嗷。
“主人加油!主人加油!加油!”
小系统非常捧场地震声高呼,弘晙阿哥更为高兴,陈都司一刻钟打坐醒来,就看到小阿哥板着小胖脸,挺着小胸膛,一脸梦幻的模样……
紧跟着醒来的老人也是……
陈都司眼里露出一丝笑,老人家也笑。
“感谢阿哥的丹丸。”两个人一起行礼。
小阿哥·小弘晙发现他们都已经醒来,站起来兴奋地说道:“老人家,陈都司,我们去前面。”
陈都司和老人家还没答话,扎拉丰阿等侍卫押着一个武人过来。
“阿哥,抓到了偷袭之人,是日本武士。”
一身广州本地人的服饰,还留着大清国人的辫子头,却是日本武士?
弘晙眉眼冷肃,“押到阿玛跟前。”
“属下遵命。”
一行人展开轻功,一个呼吸间来到这座鼓楼的前面。
此时此刻,鼓楼前面,已经汇聚了几千人,沿海的渔民,附近的农户,广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四爷端坐在鼓楼前面的广场中央,的,一个旧旧的凳子上,正安静地倾听在场的每一个人诉说他们的“委屈”。
弘晙一眼看去,阿玛的身边有几个暗卫,对面的所有人也都是蹲着,还有侍卫在周围临时拉起厚厚的帘子挡住冷峭的海风,放下心来。
安排人给陈都司和老人家清洗包扎伤口,听侍卫们禀告他额涅在鼓楼里面安抚妇孺儿童,赵弘灿、年希尧、冯协一等人过来行礼……弘晙阿哥一一吩咐下去,然后就和他们站在外围下风口静静地听着。
小模样还有一丝丝听街边人说话拉呱的凑趣儿样子,看得赵弘灿等人都是乐呵。
“……四爷,我们冤枉啊。我们也知道农人没有土地流离失所,于国不利,可我们的土地也是祖祖辈辈攒下来的,不是强横地夺取来的……”
“我们也不是不支持朝廷。我们也知道国家需要财力支持,每次朝廷说一声需要捐纳,我们真的是有力出力,有银子掏银子……”
一个个大老爷们认为机会难得,哭哭啼啼的,泪水纵横,尽情哭诉,说词更是情理据占,说得一些人都感觉自己是遇到朝廷“不公平对待”,受苦受难的大清难民,跟着嚎啕大哭。
弘晙他们站在原地没动弹。
另有一些刚刚分到土地的农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四爷,生怕四爷因为他们的一泡眼泪就妥协,收回土地。
四爷面色和蔼,是和蔼,不光没有生气发火,平时的冷脸也没有。
声音也是破天荒的,和和气气的。
“自去年本王来到广东省,一直受到广东省人的热情招待,本王很感谢。本王走访广东各个州县,亲自视察田地,和农人交谈,和匠人说话,和商人商议如何更好地做外贸……”
“说本心话,本王非常喜欢广东,对广东的未来非常看好。本王的弟弟、妻子、儿子,来到广东,也是喜欢,也都希望广东越来越好……”
众人……
“不敢当,万万不敢当四爷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