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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有礼_15

    大夫一摸脉,“没什么大碍,夫人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吃几服药就好了。”
    龙致言内疚的几乎睡不着觉,身为人子,非但没让父母放心,反而害父母不远千里来此处。
    龙致言满心内疚,“娘,孩儿不孝,这么长时间未能在跟前伺候,现在还害您身体不舒服。”
    龙母白着一张脸,却也笑的温婉,安慰着他:“娘知你孝顺,你也不必挂心,娘这都是小病。”
    龙致言有些丧气,龙母接着又开口,“我与你爹在京中呆了数十载,来这白阳断是不太习惯,等我们回到家,这病不治也能好个大半。”
    龙父点点头,揉了揉有些犯困的眼睛,“不早了,言儿也去休息吧。”
    龙致言抬头看看窗外,倒是不早了,他一站起来有些头晕目眩,嘱托好仆人煎药,他才回了房。想想何靖亦下午说的这些话,他又有些烦躁,闭上眼,仿佛这些时日都跟做梦一样。
    哪有人相识不过数日,就要私定终身的,何况还是个男人。就算是故友,这也太荒谬了。不若回家后当个夫子,娶个妻子,生个孩子,这黄粱一梦也就翻篇了,谁还能记得清这个梦呢?
    是吧。
    是的,他心里笃定地说。
    暑气越来越重了,他蹬开了被子,睡得四仰八叉,将头埋入了臂弯里,心中的声音比院里的鸟叫声还要聒噪。
    自从龙母生病之后,龙致言这两日越发沉默,除了三餐几乎不与何靖亦碰面。待到龙母身体好些,他才主动找到他,何靖亦那时正逗弄着府前一只小狗,听到那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子期,我该走了。”
    这声“子期”真是无比诚恳,仿佛他们是多年知交,
    何靖亦丢下手中的东西,径直带着龙致言转身去了府中后院的小亭上喝茶。
    睡莲的叶子蛰伏在水面上,中间那嫩红的花蕊还为绽开,但也别有一番韵味,何靖亦叫倒茶的侍女离开,一时竟显得格外静谧,“这知县府,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处亭子了,冬日看雪,夏日看荷。”
    何靖亦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股子清香散开,他徐徐开口,“言儿,你可知,从小我父亲告诉我,许多事情强求不得,我生来就不是做官的料子,不会说话,性格不讨喜,诗情才赋也比不上其他几个哥哥,但没关系,我是何家的子嗣,哪怕我是如此糟糕,总归有人护着我。谁想到造化弄人,如今该登科的死了,该为将的也死了,独我这个最没有出息的倒做了这芝麻大小的官。”
    何靖亦的语气平坦,像是在说件最寻常不过的事,龙致言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竟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悲戚的味道。
    “我父亲与你父亲不同,他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身上有股子杀伐之气,说一不二,不善交际,我小时候很怕他,睡觉之前他抱一下我都能把我吓哭,但那时我也只怕他,他死后,我便没有怕的人了。”
    何靖亦眼神从睡莲上挪开,转而看着龙致言。
    龙致言有些惶惶,那人却倏忽笑了,“但现在有了,你不如他高大威武,说话不如他铿锵有力,但现在我最怕你,你知道怎么折磨我。”
    “今日我放过你,你何时才能放过我。”
    龙致言眼神有些波动,只是一时,然后又像庭院里这汪清泉一样平静。
    彼时庭院寂寂,龙父龙母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能从院墙外传过来,许是在说笑,又或是商量明日启程时需不需买些白阳特产带回去。
    何靖亦站起身,背对着他,衣袂上难得染了几分茶渍,“你走吧,我不送你。”
    龙致言怔怔地看着他,“子期…”
    他唤了唤他的名字,艰难吐出了几个字,“好好做官,莫辜负这白阳百姓。”
    何靖亦一个人站在空空的亭子边,眼中墨色深的化不开,像是入定了般不动声色,片刻之后面上又有所松动,望着他走的方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这个榆木脑袋,到现在也只会叫我好好做官…”
    *
    次日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在门外。
    “言儿,为何不见那位与你交好的何大人?娘还想谢谢他几日的照顾呢。”
    龙致言赶忙扶着龙母上了马车,“这些儿子都已经跟他说过了,何大人最近几日公务繁忙,实在不能抽身。”
    龙母点了点头,终也没多问。
    龙致言抬眼看了眼这知县府的匾额,轻呼了一口气,也上了马车。从今日起,他才算是了结了仕途。
    第十七章
    天子跟前,皇子脚下,京郊的一处小村子里,货郎挑着担从城北走到城南,身后跟了一串想要买些吃食玩意儿的小孩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龙致言坐在椅子上,微微泛白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跟着嘴中念出的平仄敲出不太明显的响声 。祠堂里的孩子们听到了货郎的吆喝声,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瞅着窗外,龙致言清了清嗓子,用手中的戒尺拍了拍桌子,顿时吓得孩子们都回了头。这会儿正值隆冬,货郎也不太经常过来,因此这些孩子格外激动,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买些吃的。龙致言顿了顿,又接着念起来,“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一晌的时间眨眼就过,中午龙致言被村中的富户邀过去吃饭,龙致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婉拒了那户人家,独自跑到来时经过的河边去吃饭了。京城夏日不如白阳湿热,冬日里的寒气倒更胜一筹。这会儿的工夫日头升了起来却是温暖了些,照的人有些疲乏。河边的老槐树前有个石墩,龙致言将食盒放在石墩上,靠在这棵老槐树前细细嚼着来时母亲为他准备的饭,竟有些心不在焉。
    龙致言想起刚来这里授课的第一天,他卯时未到就起了床,换上了一身新的衣裳,步行三里地越了一条河到了这叶家村,村里的祠堂前不久刚刚翻新完,正靠着村口的小路,这群孩子年岁尚小,个个眼睛里是一派天真。龙致言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便开始授课。如今一个秋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他有些慨叹这时日如同白驹过隙,那在白阳的时日竟远的像是上辈子。
    水面被正午的光照得水面银光闪闪,耀的人眼睛疼,夫子自是没有多累的,最多也就是费些口舌,龙致言慢吞吞的吃着饭,打量着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几户人家的的烟囱炊烟袅袅,被风斜斜的吹散了飘向远方。偶有几个在外面戏耍的孩子站在路旁还没有回家,龙致言认出那是自己的学生,远远地唤了声吓得他们就回屋了。
    龙致言轻笑了声,扭过头来继续吃自己的饭,吃完饭他枕着手臂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假寐。忽的听到一阵水声,这条河细长蜿蜒从西北流向西南,经年不冻,现在正值隆冬,总会有家中有井被冻住的人家跑来河边打水,这再正常不过了。一阵冽风吹过,些许透过缝隙钻进了衣服里,龙致言瑟缩了一些,将衣领往上提了一下。只听得一阵轻笑,紧接着一个暖融融的东西包裹住了自己,龙致言睁开眼发现竟是一件厚厚的披风,他心下讶异顺势抬起头看了一眼,竟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是的,正是那梦寐中苦苦纠缠不放的熟悉的脸,未曾敢忘。他立即起身,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又匆匆拾起,待终于站稳脚跟,他慌乱的看看四周,是这熟悉的景色,河边,村口,半年来始终如一,除了这个眼前与周边景色格格不入的人。哪里有什么来汲水的村民。他磕磕绊绊的开口,“你…你怎么会在这……”
    还是那俊挺的模样,剑眉鹰目,笑起来比水光还要潋滟,一身玄色缎面的袍子,在这个万物枯败的时节,竟比那水面还耀眼。一张薄唇一翕一合,发出的声音低沉的仿佛能震碎这隆冬,何靖亦伸手拿过披风,笑着给他披上,“好久不见。”。
    “你不是在白阳……”话还没说完就被拥入怀中,这人身上的寒气竟如此重。他往外推的手收了收,犹豫了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不好好做官…你跑到京城做什么…”一股浓郁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不知那是什么,就像是一口尘封的蜜罐,稍稍破开一个小口,就能闻到的那种馥郁香气一般。
    “哈哈哈快来这边玩呀…翠翠…你往这边来……”
    听到了孩童的声音,龙致言猛的惊醒,一睁眼面前还是那个石墩,上面还摆着他的小食盒。他往四周看了看,只有几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趴在河边玩耍。
    他垂下了手臂,颓然坐下。
    没有的,又是梦。这种梦似乎无处不在,只要他休憩,只要他一个人呆着,何靖亦就会像个魇魔一样找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先前在白阳的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黄粱一梦,翻过去也算完了。只有这何靖亦,偏偏翻不了篇,就停留在那一页,哪怕是见不到,也要在自己的梦里不断纠缠,时时提醒着他不要忘记。
    脸颊被风吹的有些刺痛,这北地的朔风啊,真是过分的严莽,没有分寸可言。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串泪痕,干巴巴的贴在面颊上,像是故意让他难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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