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想立夏连着四月初八浴佛节,不如再画一套“佛八宝”的糕饼纹样,说不定会有人家买去供佛呢。
如是她画好了双鱼,画好了莲花,可剩下的什么法螺、宝伞却繁复得多,正在抓耳挠腮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由远至近疾来,推门声响起的下一个瞬间,萧屹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他穿一身朱漆山文轻甲,戴着金色的凤翅兜鍪,每一片闪亮的甲鳞都满刻着飞扬意气。
关鹤谣欢喜起身,声音甜得腻人,“乖侄儿,你回来啦!”
疾走中的萧屹脚下一滑,硬生生刹在原地。
胸中一口气险些岔到天上去,他半晌才缓出一句委屈的“…阿鸢……”
“叫姑姑。”
“……”
看着萧屹一脸抵死不从,关鹤谣又舍不得逗他了,笑得花枝乱颤走过去。
她踮脚解开那兜鍪的系带,将其摘了下来。想着萧屹居然都来不及卸甲,就打马穿过大半个金陵城回来见她,一颗心就被他毛绒绒的凌乱鬓发搔得痒痒的。
她戳一戳萧屹硬邦邦的胸膛,“快去把盔甲卸了,抱起来不舒服。”
*——*——*
阿虎瞪着偏厅紧闭的门,敢怒不敢言。
他听说萧郎君在军营里长大,向来是不喜欢人近身侍候的,怎么今日单让鹤厨娘留在屋里侍膳,还不许别人进去帮忙。
这不是欺负他家鹤厨娘吗!
哼!
什么人呐!
咒他以后讨不到媳妇!
端着空空的食盘,他气呼呼地大踏步走了。
偏厅里,饭桌边,萧屹正小心翼翼给未来媳妇盛汤。
第77章 烟笼芍药、小调.教 萧屹终于不管不顾……
虽然大膳房送了丰富的菜色过来, 但萧屹自然要先尝关鹤谣做的那道“二色蟹肉圆”。
砂锅在炉上用小火煨着,随着热气不断输出扑鼻的鲜香。
清澈的鸡汤飘着星星油花,浸得那笋片透亮, 鲜蘑润泽。最可爱的是一白一黄两种蟹肉圆子, 圆滚滚地一个挤着一个,头顶一小撮青青芫荽。
萧屹先喝了一口汤。
鸡汤可能会有的肥腻早就被清甜的蟹肉强势破解,独留下一味“鲜”。素菜中最鲜的笋和蘑菇又倾情加盟,将这鲜味无限放大、延长,一股脑涌上舌尖。
一勺鸡汤, 热腾腾,暖融融。
这鸡汤烩菜的滋味,让他回想起关鹤谣第一次做给他吃的饭菜——那一碗梅花汤饼。
那时, 他未敢奢望有一天能和她坐在自己的院子中一起用餐。
萧屹不禁看向关鹤谣。
而关鹤谣正吃得两腮鼓鼓似松鼠,一幅在别人家尽情蹭饭的兴奋嘴脸。
她咬一口酒醋肉, 嗷嗷浓油赤酱肉软烂,肯定是孟监司做的,这道菜数她做得最好;舀一个馄饨,嗯?鸡肉核桃馅儿?倒也别致, 这形状一看就是曲厨娘包的。她是南方人,包馄饨可讲究要让皮薄如蝉翼, 煮熟之后微皱的面皮就像雪白轻盈的绉纱, 透着里面粉粉的肉馅。
吃了一圈儿, 她也回归自己做的那道蟹圆子。
这道菜的精妙就在于蟹圆做成两种颜色,并不单单是为了好看,亦是为了区分两种完全不同的口感:白蟹圆加了较为粗糙的豆面,口感扎实,还带着些许沙沙的质感;而黄蟹圆加了藕粉, 所以是细滑q弹的。
关鹤谣盯着双色圆子看了又看,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先吃了个黄的。
蟹肉未像做虾滑、鱼丸那般捶打处理过,本来不该如此弹滑,但是却在藕粉这个外挂加持下,变得滑不溜丢,让人险些咬不住。
蟹肉纤维并未被破坏,而是悄悄打算着给舌尖一个惊喜。牙齿颇费了些功夫才捉住这小圆球,赶紧嚼两下,藏着的蟹肉就被一挑、一抿,而后丝丝缕缕地滑入喉咙。
关鹤谣吃得很满意,难免与萧屹自卖自夸起来,说她做蟹子还是很有一套的,又说了什么拌蟹酥、蟹黄豆腐、醉蟹煨蹄好几样拿手的螃蟹菜,最后说起之前家宴那道七星蟹。
她扬起笑脸,“七星蟹好吃吗?”
“好吃。”
关鹤谣看出他是真觉得好吃,却仍不太满意,毕竟那道七星蟹,本来就不是为了好吃做的。
不依不饶地,她追问道:“只是好吃?字签上的谜题解开了吗?”
萧屹筷子一颤,点了点头。
“真的吗?”关鹤谣眉梢高挑,“说来看看。”
耳尖突突发烫,萧屹没有说话。
明明那张字签他轻抚过无数遍,明明如今走在星空下便会忍不住去看北辰和北斗,明明那是关鹤谣说的话,他却张不开口重复一遍。
“哼。”关鹤谣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家宴之日匆匆一见尚不明显,今日两人可算能单独相处,她终于发现萧屹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并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循规蹈矩,甚至……小心翼翼了。
书房相见之时,他居然都不主动亲亲抱抱举高高!
于是关鹤谣有小情绪了。
她隐约能猜到这种转变的原因。
在春雨、身份谜团,以及迷蒙的夜色和月华掩映下,当时的青帘居就像一个轻飘飘的、悬浮于尘世之外的小宇宙,未受任何规矩束缚。她和萧屹,是两颗彼此吸引的星球,带着一分未知前路的焦急,不顾一切地撞击在一起。
而如今,星球回归轨道,这个国公府教养出来的郎君便要缩回“礼义廉耻”构成的、那一片模糊又悠久的星云里。
这可不行,关鹤谣要把他摁住了。
“说!你是我的什么?”她磨起后槽牙,“不说那你就是我的大侄子!”
这个威胁实在可怕,萧屹一阵胃疼,那碗熨帖的鸡汤算是白喝了。
亮晶晶的桃花眼,温柔抑或是愤怒,都生动又迷人,萧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她。
“北辰星。”他终于开口,“阿鸢许我做你的北辰星。”
“你就是我的北辰星。”自信点,把什么“许”去掉。
欺负完人,关鹤谣霎时生出满心柔情。
她从未怀疑过萧屹的感情。这个人看她的眼神永远灼灼烁烁,如同晴空的骄阳。但她很贪心,她要那太阳,也要一盏能拥入怀的温暖灯光。
她要萧屹说出来,不仅是因为她需要,更是因为她相信萧屹能做得到。
不过相识月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确信。她只是觉得对于她这个异世旅人来说,萧屹是让她找到方向的极星,让她不再漂泊的锚点。
萧屹这般老老实实如了她的愿,关鹤谣不禁心情大好。对上萧屹情意涌动的晶亮眸子,她喜欢地想为他唱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那么难!那么难的谜语你都猜出来了!五哥真聪明。”她拉过萧屹一只手,娇嗔的语气中是一半胁迫一半哄,“我有什么事情,都会让你知道。你有什么话,也一定要和我说,好不好?”
又暖又柔的素手正一根一根逗弄他的手指,萧屹怔怔看着,声音低哑,“……好。”
此时的关鹤谣,尚不知自己很快就会悔不当初。
注定要被吞吃入腹的小羊羔,正在雷区疯狂蹦迪,挥着软绵绵的拳头,张牙舞爪地教那老虎如何张口:
你看,嘴要这么张——“咩~!”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
逼着萧屹将这北辰星的事情说开,这国公府偏厅就变回了青帘居的破旧小屋,完全不同的陈设,完全不同的餐具,完全不同的菜色,却仍是那两个亲密又自在的人。
萧屹每日的水军操练、那一日的家宴、关鹤谣找铺子之事……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边说边吃,说得越开心,吃得越起劲。
结果就是关鹤谣吃撑了,哼哼唧唧动弹不得,萧屹便要拉着她去逛园子消消食。
萧屹归家确实比关策要晚,是以这边夕食也比荣禧院晚。但因为不是那般极有仪式感地一轮又一轮上菜,倒是省去许多时间。
用完饭天刚擦黑,两人牵着手在空无一人的万壑园里逛着。
这院子不算大,正处于信国公府南边颇起伏的地段,随嶙峋地势建去,又遍植苍松,倒是真的十分应合“万壑”之名,也比那些方方正正的院落更有意趣。
只是关鹤谣踮着脚对那些松树看了又看,惋惜地叹气,松花粉果然已经没了……
算了,等松子吧!
她飞快想开,忽觉这是个咨询专业人士的好机会,忙问:“我想用松花粉浸酒,你说该用什么酒?”
“是你食谱里写的松花之粉?我未曾吃过。”
“这样啊,那我想着拿些来给你尝尝。松花粉滋养人,你得好好补补。”关鹤谣蹙起眉头,“军营真的很远吗?搬回来挺好的,多休息休息。”
萧屹被她一脸认真逗笑,“你真当我搬回来是因为此处离军营近?”
对现代人关鹤谣来说,通勤是天大的问题,是不能言说的痛苦,本来不疑有他。只是现在,看着萧屹眼中的戏谑和宠溺,她恍然醒悟,抿着唇傻笑起来。
“我不敢表明你我二人关系,是怕穆郡王得知当时是你救我,从而泄愤于你。”萧屹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可现在风头过去,况且…我也不想一直这样。”
他有了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借建小厨房让你到这万壑园,是阿秦的主意。”萧屹以拳触唇清清嗓子,显得有些尴尬,“她说…你在这里待些时日,以后我们出双入对,在他人眼中就是因此生情,不会想到你竟救过我。婆婆,阿策还有…我,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哪里不错了?
她就是想磕cp吧她!
关鹤谣哭笑不得。
阿秦,不愧是饱读《天外杂记》的小娘子,居然想得出“少将军的小厨娘”这种狗血剧情。
自己写的书,没想到坑…帮了自己。
但其实没毛病,反正关鹤谣是土狗,这种她爱看。
只不过,想象着云太夫人带着几个孙儿,严肃地召开家庭会议,探讨如何让他俩恋爱谈得合情合理,关鹤谣就一边觉得这家人也太可爱了,一边觉得自己也太社死了。
两个人的社死,萧屹可别想独活。
“那你等一下,有一件事情必须得说清楚。”关鹤谣的手如柳枝一般攀上萧屹后背,轻轻安抚过他猛然收紧的背肌,最后落在那对挺拔的肩胛骨上。
“你说清楚,咱们是为什么会出双入对的?是你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呀?还是我攀附权贵、蓄意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