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喜欢分别, 还是要分别。
大年初一的早晨,医院门口冷冷清清的, 舒蒙裹着一件羽绒服把林濮送到了门口, 趁着没人,还能拉着他的手, 交代那些他都说了八百遍的话:
“忙起来也必须吃饭,别让我下次看见你又瘦了。早晨起床来不及也要吃早餐,在办公室才能脱衣服, 感冒了药都给你分门别类好了,我倒是希望我回家之后看它们都放得整整齐齐的。”
林濮没阻止他的絮絮叨叨, 他认真看着舒蒙的双眼,想把所有他眼里此刻的东西都珍藏起来。
“好了。”舒蒙看了眼手机,“……时间到了。”
“我走了。”林濮说,“ 回见。”
坐上出租车,林濮不敢回头看,他知道舒蒙一定盯着车等他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长长叹了口气, 靠到了后背上。
有时候偶尔会想到,人一辈子究竟有多少时间,选择这条漫长的路究竟是不是对的。其他人在习惯放松狂欢时,自己都是一个游离世界外的孤独个体。
人的信念是什么, 到达的终点又是哪里。
林濮不知道, 只能一条黑路走到底。
林濮低低叹了口气, 重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
他在一些案件中逐步能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逐步理解到每个人心中对于这个世界的样子。就像把在这案子放到之前, 林濮可能并不会马上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个案子存在于源声大厦案之后,他亲眼所见因为邪教摧毁一个人时候的毁灭感,他就能轻易感觉到一件事——潘贤正有信仰。
有信仰,这件事就好办。
有信仰,有敬畏,有渴求,有心魔。无论为财还是为别的,总之他就不会变成个毫无弱点的人。
林濮回到家中,慢慢把潘颖的朋友圈都翻看了起来。他原本想做这件事,但一直苦于没有时间和空闲。
一眨眼就翻了快一个多小时。
要说收获,也并不是没有。但碎片式又不能称之于证据的东西很多,林濮又不能把它们分门别类,找到一个他需要的。
但……能看得出来。
潘颖和沈泰在一起没有太多年,潘颖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毕业之后和沈泰恋爱结婚,朋友圈也发得很少。大多都是一两个看起来旅游的照片,看起来很幸福。唯一让他注意到的一点就是,她毕业照下面自己回复了一句:——实习都找好啦,是爸爸安排的,谢谢啦。
林濮看见这句话的心情很微妙。
潘颖的旅游朋友圈里也经常会提及“爸爸安排的旅游”,“爸爸带家人一起。”
不难理解潘颖的感觉,她这个人生活在舒适圈之中,无论是父亲经常给他们安排的生活,还是结婚后沈泰给他们安排的一切。那么关于她惊慌失措的事情,其实顺着这条线思考就会有一些思路。
舒蒙说的对,潘贤正是潘贤正,潘颖是潘颖。这是对于他而言两个独立的案件,他完全可以分开。
林濮注意到了一点,如果潘颖是靠关系进入公司的话,那潘贤正和公司应该也有一些关系吧,这种大型的外资企业……他真的很难想象和当年的村委有怎么样的联系。
但他坚信只要有关系,就一定有联系。
这个时间去麻烦谁调查办事都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大家也都不是和他这么热爱工作。林濮靠着这几天的时间,把之前的案子做了几份自我总结报告,还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给整理和清洗了一遍。
做家务可以填充空虚感,干净了的屋子可以提升满足感。林濮把舒蒙房间稍许整理了一下,舒蒙走后,他一直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舒蒙冬日里的衣服都带走了,还剩下一些在衣柜里。林濮想把一些拿出来洗了以后能穿,正理着,他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小方盒子。盒子上被绑得结结实实,上面有一张写着“for ……”的小卡片。
林濮翻开它,看见了背面的字。
生日快乐——如果3月22日前我还没有归来的话,你可以打开它。
3月22日是林濮的生日,关于这点王茹曾经听见之后评价过这个日子:介于白羊和双鱼之间,天性带着冷静浪漫,骨子里却热情冲动。
林濮不太会去研究星座,但觉得这段话还挺有意思。
而舒蒙的生日在十一月,林濮查过,所谓腹黑又记仇的天蝎座,和他也挺像的。
“……”他把盒子上下晃动了一下,凑近耳朵,听见了耳边滴滴答答的走针声。
是个手表?
他有点惊喜又有点失落,想到到时候自己打开它时如果舒蒙还没有回来,那么今年他的生日他们就不能一起过了。
林濮最终也没有拆这个小盒子,而是把它重新又放回了柜子里。
仔细想想,他果然还是想和舒蒙一起拆开它。
……
初五的时候,林濮看见了潘颖的朋友圈动态。她说他们一家人去寺庙祈福,希望今年是个好年。
林濮看着这条朋友圈,下面还有王茹的点赞。
他忽然有些隐隐约约的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没有成型,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想法,但林濮觉得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心理干预不是他自身范围内的事情,但最近有一个人……他觉得倒是有机会可以问问,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他需要想一些类似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很可能很扯淡。
在这种想法和冲动没有熄灭之前,林濮毅然拿起手机开始编辑了一条信息,接着发送了出去。
……
初八开始复工,律所第一日开张就无比热闹起来。不光是一个假期不见堆积起的案件,各种委托人也在首日约得满满当当。
林濮这件温泉酒店的谋杀案的事发地点在黑溪,前几次经常早上去晚上回来。今天律所刚开门,林濮还没坐下来,王茹已经跑来敲门。
“林律。”王茹说,“潘颖过来了。”
“……”林濮愣了一下,随即问,“她一个人?”
“一个人来的,说有重要的话和我们说。”王茹说。
林濮点点头:“我们过去。”
因为接待室满员,潘颖坐在了会议室外面的茶水间的座椅上。三个人围坐在地方很小的地方,凑在一起的样子还颇有点尴尬。
“林律师。”潘颖道,“您好……”
“新年好。”林濮知道她紧张,给她倒了一杯水,“很久不见了。”
潘颖基本没有和他寒暄过多,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我过年在家的时候想了很多。”潘颖双手捧着水杯,低声道,“我想……我还是和你们说一些事情吧。”
林濮微微眯眼,看着她大口喝水,连忙道:“你慢慢说不要紧张。”
“能相信我们和我们合作当然是最好啦。”王茹在旁边道。
潘颖酝酿了一下,接着开始道:“……其实,沈泰有一笔钱在我这里。”
林濮其实先前就猜到了,潘颖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沈泰在她这里放了笔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又或者关乎利益的一些事情,所以潘颖说出口后,林濮一点也不意外。
重点是……
“这笔钱是干什么的?”林濮问。
“我不知道……”潘颖神色有些慌乱,她压低是声音道,“我就是不知道这笔钱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濮挑挑眉毛,以潘颖的性格来看,她不知道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他又问:“他放了多少?”
“五百多万……”潘颖说。
又是五百万。
沈泰和杨富华两个人一人拿了五百万藏在两个地方,区别在于,沈泰谨慎,会把这笔钱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而杨富华则更多考虑隐蔽,藏在情妇那边是最好的选择。
“这、这笔钱太多了。”潘颖说,“我不敢动……他出事之后,我有想过要不要考虑用这笔钱去救他,但我不敢动。我没办法……这件事我连我爸爸都没敢说。”
林濮对于“爸爸”这个词很敏感,他手撑着头,一双灰色的眸子上上下下扫着她:“你爸爸?”
“我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一下嘛,我爸爸以前是上面调下去在乡下村委会做的,之前回来啦,一直就自己做点小生意。我觉得他很厉害,所以都会和他说的。”潘颖道。
林濮强忍着心里那些翻涌起了的感觉,微微扯着嘴角笑道:“你还挺依赖他的。”
“嗯。”潘颖道,“所以……我是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你。林律师,我有什么办法吗?他坐牢之后这件事会牵扯到我吗?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濮沉吟半晌,道:“你应该早点说出这件事,毕竟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笔钱的来源,才是最难办的。”
“这笔钱可能是非法的吗?”潘颖担心道。
“五百万对于沈泰来说,综合他的年收入和年龄,其实不算是一笔巨额的收入。”林濮说,“是笔存款也说不定。”
“……”潘颖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了,我会去询问他这笔钱的事情。”林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我都和你们说了。”潘颖说,“我现在不弄清这笔钱的事情,我真的会非常不安的。”
林濮点点头。
确实,这笔钱可能对于沈泰和杨富华来说,未必是真的需要通过什么渠道非法所得。但做法实在诡异得有些奇怪,林濮觉得这其中还是有问题。
“我去联系一下黑溪的警方。”林濮说,“王茹,你带潘小姐去休息一下。”
林濮边说着边往外走,他回办公室准备用座机给警方打个电话,看见自己手机上有今天例行的微信。
是舒蒙给他的信息。
今天的信息还附带一张照片,舒蒙的自拍。他侧躺在床上,头发遮盖了他半只眼,看起来迷人慵懒又帅气。
——送你,祝宝贝你开工大吉。
“……”林濮忍不住笑出声,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
几分钟前,因为等待医生叫去治疗的间隙,舒蒙在床上侧躺着找角度想拍张好看点的照片。
等他发完,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做。
“最近脑子真是不好。”舒蒙用手拍拍脑袋,看着自己床头的台历,他在八的数字上画了个圈。舒蒙想了想,终于恍然想起是什么事了。
他打开手机划动,找到了那个新存的号码,按了下去。
过了一会,有人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舒蒙。”舒蒙道。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我想你也该打电话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