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太阳都晒在头顶了,丹虞才感觉到肚子里咕噜噜地叫唤,格外饥肠辘辘。他只好在街角买了碗面,还是磕了鸡蛋的那种。又生怕这一离开就蹲不到楚二爷了,于是买了面后干脆端了碗继续蹲在大门口边吃边等。
刚低头捞了两口就瞧见有人从侧门出来,走在前头的是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人,朱红团花官服外面披了系藏青的竹纹披风,倒是显得身形俊秀挺拔。
有小童牵了一匹马跟在后面,那人回头跟小童说了句什么,接过了马缰。似是察觉到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回头,正正对上丹虞专注打量的目光。
正当头的太阳有些夺目,给门前人映了层薄金,俊秀的脸庞如打磨圆润的美玉,并不锋利却处处透着种令人安心的舒坦,丹虞端着面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
李恣本来是想要往户部去一趟的,谁知刚出门就瞧见有人蹲在路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半截筷子捞着面还塞在嘴里,一双忽闪闪的眸子一眨不眨。也不知是蹲了多久,脸上都覆了曾薄红,细碎的汗珠儿藏在额发下面亮晶晶。
“那边……”李恣刚想问问门仆那人是谁,就瞧见原本蹲得扎实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来几步朝他走来。
手里还没舍得丢下那青花大口碗。
“那、那个……”丹虞鼓起勇气走到李恣面前,仰起头来,用自认为非常有气势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可能借一步说话?”
李恣方才离得远瞧着不大清楚,如今站在跟前才看清少年未弱冠,容貌漂亮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一眼看到底的干净。他略微迟疑一瞬,道:“不知你是?”
丹虞捏紧了碗沿儿,把心一横,道:“我瞧见你从府里出来,那门仆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你就是这府邸的主人,楚家二爷楚清辞了?我……我可否只借你片刻,说一说你同我哥的事。”
“你哥?”李恣一怔,却不曾想原是这少年认错了人。
丹虞点了点头,道:“我哥是镇北侯,云麾大将军秦峥。”
这名字一入了耳,李恣的脸色当即沉了几分,道:“你是他弟弟?”
丹虞再颔首。
李恣退了一步,道:“你寻错了人,楚清辞是我家师,可你若是想同他说起你那哥哥的事,我想大可不必了,请回吧。”
丹虞愣住,做了这么久的心里建设竟是认错人了?眼瞧着面前人翻身上马欲走,心急之下一把想要扯住他袖口叫他再等上一等。恰此时李恣正要上马,丹虞一个不慎拽住他裤腰,这一挣一扯力道之大超出想象,只听只啪的一声,腰扣大开,半截裤子惨遭毒手……
……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丹虞讷讷缩回手来,半晌,颤抖着举高手里的碗:“你饿不饿……我、我的面给你吃……”
李恣:……
活了快二十年,头一遭在捂脸和捂腚之间无法做出抉择,并因此开始怀疑人生。
丹虞心里非常内疚,见李恣一动不动,吓得赶快帮他提裤子,这一哆嗦不当紧,竟是忘了手里还端着大半碗面,咣当一下洒了李恣一裤裆。
“大哥……”丹虞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恣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兄弟,不怪你,可能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
丹虞一手提着李恣裤腰,一手还捏着那只碗,哽咽道:“大哥,咋办啊。”
“这样吧,你先松手,退几步。”李恣庆幸被扒掉的只是外绔不是亵裤,不至于当街伤了风化。
丹虞听话地松开手,带着哭腔道:“大哥,退、退多远啊?”
李恣深吸一口气,心道先退个三十九米吧。
一辆华盖马车从府里出来,正停在门前。
一只略显消瘦的手挑开窗牅上悬着的霞烟帘,先是尖秀的下颌,然后是轻抿做弧的薄唇,随即是清冷妩媚一双眸。触目惊心的美貌和一览无余的苍白,只道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教人无端心悸。
“有……朋友在?”楚瑜打量了一眼车外俩人,难得有些揣摩不透什么个状况。
想来大概是日头太毒,李恣和丹虞同时出了一身汗。
“一场误会……先生先行往户部去吧,我……我回去换件衣裳……”李恣方才还觉得怕是遇到人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刻,而此时才明白,绝望从不曾有过底线。恰如眼前这一幕竟是被楚瑜看了个一清二楚般。
言罢,李恣一手提着裤子扭头就跑,洒了一路的不是面条,是一颗凋零的心。
身后传来楚瑜压不住的轻笑声:“青葙,你这位小朋友很有意思,不请去家里坐坐吗?”
“不、不必……”李恣挤出句话,走得头也不回。
“嗤……”楚瑜屈起手肘搭在窗牅上,笑得乱颤。半晌才勉强停住口,饶有兴致地冲傻在一旁的丹虞勾了勾手指。
略显消瘦的指尖,像是被一寸寸丈量打磨出的美玉,一勾一挑,已是扯了半条魂过去。
等丹虞回过神来,竟是已经走到了马车前,隔着窗子瞧那倚在窗牅前的美人。
楚瑜难得有几分兴致,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半晌才开口道:“我家青葙最是知书识礼,极有君子风范,今日倒是大开眼界叫我瞧见这般不同往日的一面,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厉害。”
丹虞蓦地脸红起来,低头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来找楚二爷的……”
楚瑜轻挑眉梢:“嗯?找我?”
丹虞猛地抬头,又赶忙耷拉下脑袋,指尖将衣袋绞得皱皱巴巴。
“你找我是为何事?”楚瑜问道。
丹虞站在马车外,仰起头来才能看到楚瑜,看到他阳光下白得透明的指尖,看到他垂落车外的一缕墨发,看到他低垂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隐着风华无双的眸子。原本思量了无数遍的话,竟是零碎不能言。
楚瑜轻轻叩了两下窗牅,道:“爷这会儿有事要往户部一趟,你若是当真有话同我说,不妨上来讲?”
丹虞怔怔点了点头,竟是顺从地爬上了车。
进了车中,方才发现别有洞天,鹿皮壁,虎纹毯,梨木案,锦绣榻,玲珑紫砂壶,九莲鎏金炉,车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玉竹、茱萸、旱莲……楚二爷可是体虚阴寒,近来有不舒坦?”丹虞轻声询问道。
楚瑜半倚在榻上,手里正持着一卷闲书打发时间,闻言,淡淡一笑:“瞧不出,竟是个小大夫。”
丹虞被这一笑恍得有些晕乎乎,方才知何作惊为天人,他点头道:“我爷爷是军医,我爹是军医,我也是军医……”
楚瑜闻言笑意敛去一半,手中书卷轻轻抵在下巴上,眸子微阖:“哦?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