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龙体如何?道长。”姜归面带关切。
“鬼疮越来越严重,陛下饱受折磨,连早朝都停了。” 无为道长无奈叹息:“怨气不消,鬼疮难愈。只陛下重情重义,不舍贤贵妃和宁妃。”
姜归也叹了一声:“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况还有五皇子和十公主的情分在。”要是换成无儿无女的嫔妃,说不得皇帝已经痛下杀手,皇帝这种生物,良心不多。不过就算有五皇子和十公主在,皇帝的忍耐也有限,确定别无他法之后,皇帝为了自己肯定会痛下杀手,两个女人哪里比得上他的龙命重要。
“混账东西,朕养你们有何用!”火冒三丈的皇帝气得砸了药碗,面上的疮因为面孔扭曲而裂开,流出脓血,又带来一阵奇痒,就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伤口上钻。皇帝忍不住去挠,挠出了一手血,又恶心又恐惧。
“皇上!”宫人不敢上手阻拦,只能跪地哀求。
“陛下,此乃鬼疮,实非人力可为。”束手无策的太医令只能一口咬定是鬼疮,不是鬼疮就是他们太医院无能,会死人的。
太医令还祸水东引:“皇上恕罪,微臣无能。无为道长道行高深,想来定有办法。”
被再次被召进宫的无为道长满脸的悲天悯人,面对咄咄追问的皇帝,仍是那一句:“怨气消,鬼疮愈。”
皇帝忍着万蚁噬心的痛痒大吼:“朕已经把贤贵妃和宁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还把那几个害她的宫女太监都杀了,难道这样还不能化解她的怨气。”区区一个宫女的命,难道让两位嫔妃拿命去抵,与其说不舍得,更多的是不甘心。他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一个宫女要挟。
无为道长只道:“她怨气太重。”
皇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破口大骂,又不敢。他这几日是真的被脸上这些鬼疮折磨怕了,他生来就是皇子,又做了二十年皇帝,哪里受过这等非人的罪。
“是不是只要贤贵妃和宁妃替她抵了命,她就能消了怨气,还是她也要朕给她抵命。”
无为道长一甩拂尘:“陛下乃真龙天子,她岂敢。”
皇帝阴恻恻瞪视无为道长:“要是朕赐死贤贵妃和宁妃,这鬼疮还不痊愈,朕唯你是问。”
无为道长因为皇帝话里的狠戾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丝毫不显,端地八方不动。
皇帝忍不住更加信服几分,难道真的赐死贤贵妃和宁妃,脸上的疮就能不药而愈,说实话,皇帝很是心动。对贤贵妃和宁妃的感情早在这几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尤其在查出她们干的那些好事之后,一些是他早就知道,一些确实他不知道,这两个毒妇害死了他多少儿子。
陈太后一听皇帝动了杀心,立刻急了,她巴不得碍事的姜海棠去死,但是宁妃不行,宁妃可是他们陈家的希望,她还指望着宁妃生一个陈家的皇子成为皇后,延续他们陈家的荣耀。
“万一不成呢,不若先留着你表妹,用姜海棠探一探虚实,说到底姜氏才是罪魁祸首,若非她,那个宫女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要是早几天说,那时候皇帝精神还没在痛痒下崩溃,也许还听得进去,现在的皇帝却已经忍耐到极限只想快点解脱:“在母后眼里,宁妃的安危比朕更重要,对母后而言,朕受苦算不得什么,是不是?”
陈太后心头一跳,瞬间老泪纵横:“皇帝,你怎么能怎么想,你是俺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哀家怎么可能不心疼你。”
“母后若是心疼朕,就不该为了保住宁妃让朕试来试去,让朕多受一日苦。母后要是真的心疼朕,第一天就该让朕杀了宁妃,而不是让朕调查,说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事到如今调查出个什么来,倒是调查出宁妃满手血腥,谋害龙裔。”
怒气冲天的皇帝突然逼近陈太后。对上皇帝溃烂的脸,陈太后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面孔发白。
皇帝眼底涌现汹汹怒火:“很恶心是不是?这就是朕的脸,朕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陈太后又心疼又后悔:“皇帝你别说了,哀家知道错了,哀家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只要你平安,哀家愿意折寿十年。”陈太后连忙描补,万一和皇帝起了隔阂,保住了侄女又如何,她这个太后靠的皇帝不是侄女。
皇帝冷冷一笑,满是嘲讽。
陈太后就像是数九寒天被人按在冰窟窿里,冷入骨髓。
随着皇帝心意已决,正阳宫的宫人带着白绫毒酒和匕首这三样进入冷宫。
连日来皇帝在太医的精心呵护下都生不如死,更何况是姜海棠。她却比皇帝更能忍更有毅力,姜海棠绑住了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去抓脸,留着脸她才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几日下来,姜海棠手腕被勒破皮见血,但是她脸上没有一处疮口是被挠破的。
筋疲力尽的姜海棠在看见邓公公之后,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后,突兀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直流。
没有东山再起了,她完了。
鬼疮,她姜海棠居然死于鬼疮。
那真的是鬼造成的疮吗?还是人造成的?
哈~如今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在这皇宫里,真相不重要,皇帝的态度最重要。皇帝相信是鬼疮,杀了她才能痊愈,那就是鬼疮。
“给我解开。”姜海棠淡声吩咐,彷佛她还是贤贵妃,而不是个面容不堪入目的罪人。
邓公公想起昔日这位权冠后宫把萧皇后挤兑的都没地站的贵妃娘娘,幽幽一叹,指了一个小太监上去。
姜海棠缓缓站起来,目光依次掠过那白绫、毒酒、匕首,一缕悲哀渐渐升起。
她又要死了,她才死而复生十四天,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她的仇未报恨未雪,她居然就要死了,甚至都不知道害死她的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姜海棠裂开嘴无声一笑:“我想见一见五皇子。”
邓公公还是恭敬地唤了一声娘娘,说这不可能。
姜海棠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她走了,她的彻儿怎么办?娘家鞭长莫及,而姜芙蕖,她只怕恨自己欲死。
五脏六腑彷佛被刀绞,姜海棠痛不欲生,眼泪直流。她颤着手端起那杯毒酒,目视邓公公,面朝正阳宫的方向跪下:“劳烦公公替我带一句话给皇上,罪妇自知罪该万死,心甘情愿以死谢罪,临终唯有一个请求,五皇子失了母亲看顾,在宫内朝不保夕,求陛下将五皇子过继给芙嫔,芙嫔善良宽厚又是五皇子的亲姨母,定会善待五皇子。”
邓公公看一眼姜海棠,不愧是纵横后宫多年的贤贵妃,临死还要摆一道芙嫔。如今阖宫都知道姜氏姐妹有隙,越是这样芙嫔越得善待五皇子,不然五皇子有个闪失,皇上头一个就怀疑她。
“奴婢会将话带到。”答不答应就是皇帝的事了。
姜海棠感激一笑,望着手中酒,片刻后仰头灌下,酒一入喉,辛辣感汹涌而来,紧随其后的是刺痛,就像一根烧火棍在肠子里捅,捅破了肠子,又去捅五脏六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姜海棠无力地趴在地上,视野渐渐变得模糊。
她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再死一次吗?
她还能再一次重生吗?
如果可以,她要……
第76章 怒放的黑莲花12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姜氏和陈氏已死了好几日, 为何朕脸上的疮仍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皇帝怒声质问无为道长,咬牙切齿:“怨气消, 鬼疮愈。难道她的怨气还不能消,要朕也给她偿命, 还是鬼疮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无为道长面色凝重地望着皇帝,掐指测算。
皇帝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直勾勾盯着心无旁骛的无为道长。
片刻后,无为道长停止掐算,打了个稽首,望着皇帝, 目光深邃:“陛下, 姜氏和陈氏真的死了吗?”
在这样洞若观火的目光下, 皇帝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你何意?”
无为道长轻描淡写:“贫道算出两位废妃尚在人世间。”
皇帝悚然一惊,瞳孔剧烈颤抖。
无为道长无奈一叹:“陛下不信贫道之言, 贫道也爱莫能助。陛下恕罪,贫道告辞。”
“道长, 留步!”皇帝急忙出声, 尴尬地搓了搓手, 要不怎么说当皇帝的脸皮都厚且没良心, 皇帝把黑锅甩给了太后, “太后不舍陈氏,哭闹不休,一口咬定有幕后黑手,逼朕配合诈一诈。身为人子,朕实在无法,只能顺了太后的意。如今已经证明是太后杞人忧天, 想来太后不会再哭闹。” 声音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敬意,显然无为道长这一手成功唬住了皇帝,令皇帝更加高看三分。
无为道长不禁想起那一日,他将贤贵妃宁妃被赐死的消息带给芙嫔,芙嫔却问了一句,太后娘娘就真的忍心宁妃为鬼疮这样离奇的原因香消玉殒。
无为道长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响。他知道皇帝对于鬼疮一说一直将信将疑,在人为还是鬼为之间摇摆不定。既然有怀疑,皇帝会轻易处死贤贵妃和宁妃?哪怕不是怜香惜玉,单单出于一个帝王的谨慎,也会想一探究竟,到底是鬼为还是人为。那么假死就是最好的试探手法,假死之后,鬼疮愈,显然是人为。
无为道长当场打了一个激灵,进宫之后仔细观察皇帝,他和皇帝相处十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圣心,从皇帝的细微表情中确定,贤贵妃和宁妃大概率没死。无为暗暗呼出一口气,好险好险,要不是芙嫔提醒一句,他今天就要阴沟里翻船。鬼疮一说出于他口,为了自保,必须是鬼疮只能是鬼疮。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后也是关心陛下。”无为道长给皇帝递了梯子。
皇帝顺势爬下墙头:“是啊。”又忍不住问,“姜氏陈氏伏法,朕脸上鬼疮就能不药而愈?”
无为道长平静道:“怨气消,鬼疮愈。”
之前还半信半疑的皇帝,这一回终于信了。他这一信,贤贵妃和宁妃就彻底没了生路。死里逃生的宁妃难以接受再死一次,“太后,我要见太后,姑母救我!十公主,我是十公主的娘,十公主不能没有我,皇上,皇上!”
鉴于宁妃的不配合,两个小太监拿着白绫走向宁妃,显然要亲自送她上路。
宁妃目眦尽裂,声色俱厉:“你们敢,我是太后侄女,皇帝表妹。”
“娘娘,何必呢。”领头的邓公公叹了一声,“奴婢们也是奉旨办事,得罪了。”
一尺白绫缠住宁妃纤细的脖颈,滴滴眼泪从宁妃眼角滑落,震惊、愤怒、恐惧……最后都化作浓重的悲哀。她以为她能笑傲后宫,不曾想竟然也成了后宫一缕冤魂,报应么?
这一次,无为道长亲眼见到了贤贵妃和宁妃的尸体,他以要为两位废妃超度化解紫苏怨气为由,轻易说服了把他当救命稻草的皇帝。
皇帝追问做完超度法事的无为道长:“道长,朕的脸是不是马上就能好。”脸上又痛又痒,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是煎熬,这会儿皇帝十分后悔自己故弄玄虚多受了两天罪过。
“怨气消,鬼疮愈。”无为道长打了一个稽首,“贫道回到观中,立刻开坛做法超度紫苏。”
“好好好。”皇帝连连点头。
无为道长回到青莲观,命人准备道场,同时去请姜归。这鬼疮的解决之道还得看芙嫔娘娘,事到如今,他有七分把握,鬼疮出自芙嫔之手。贤贵妃身死,芙嫔怨气消,皇帝鬼疮愈。
用一个背主的宫女,步步为营,步步杀机,拉下了后宫最有权势地位的两位妃子,这位娘娘端地好手段。无为道长兴奋起来,既然决定合作,当然是芙嫔越有手段越好,难道找一个废物拖后腿吗?这些年不是没有后宫嫔妃试图拉拢他,可他觉得没一个有明显的胜算,所以并没有下注。如今却可以下注了,芙嫔,他压芙嫔能笑到最后。
待姜归进门坐下后,无为道长道:“果如娘娘所料,太后不舍宁妃,遂让宁妃假死,想诈一诈是否是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如今陛下终于相信的确是怨气作祟,下令处置了两位废妃,贫道当场超度了她们,想来再为紫苏做一场法事,就能化解她的怨气,陛下不日就能痊愈。娘娘说,是不是?”
姜归微微一弯唇角,知道这老道已经猜到是她动的手脚,在鬼疮这桩事上,他们坐在一条船上,无为不可能拆穿她,不然就是自毁招牌。无为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利,她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合作。
“怨气消,鬼疮愈。”姜归拿出一个青莲观发放给信徒的平安符,“这是我在天尊像前供奉了七天七夜的平安符,请道长代为转送给陛下。”
无为道长双手接过:“娘娘一片心意,贫道定当传达。”
回去后,无为道长小心翼翼拆开那个平安符检查,他素日里为皇帝炼丹,在药理上颇有研究,却研究不出这个平安符有何异常。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符。不,无为道长缓缓摇头,这个平安符肯定不简单,是他能力不足,所以无法发现其中诀窍。
无为道长有些挫败又有些放心,放心能把这个平安符呈给皇帝。兴师动众办完道场,无为道长进宫呈上《天心经》。
“这是贫道前些日子心有所感写的经书,陛下可放置于寝宫之内,有利于消除怨气。”无为道长脸不红心不跳。
一听能消除怨气,皇帝奉为珍宝,从宫人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看了两眼半懂不懂,但是一点都不妨碍皇帝把无为道长夸的天上有地下无,都能比肩老子了。
“朕要命人刊印成册,让世人都能拜读道长的经书。”
无为道长一脸的淡然,不以物喜的高人模样,实则心里不要太爽,扬名立万流芳百世就在眼前。就冲这一点,芙嫔就值得合作。
“陛下,这是芙嫔娘娘为您供奉在天尊神像前的平安符,娘娘自从入观以来,无一刻不在为陛下祈福,诚意动天。”
皇帝这才想起青莲观里还住着个替他祈福的美人,自以为解脱在即的皇帝心情好,便道芙嫔是个有心的。脑袋一热,就想接出来。
无为道长哪能让皇帝抽风,他琢磨着芙嫔暂时没有回宫的意愿,他也想再多观察观察芙嫔探探底,便道:“当日娘娘发下宏愿,陛下一日不痊愈,她一日不出观,眼下陛下尚未痊愈,娘娘若是出来,怕是不妥。”
皇帝一惊,生怕触怒天尊,忙道:“道长说的是,待朕痊愈,朕亲自去接芙嫔。”他又追问,“朕何时能痊愈?”
“怨气已消,请陛下静候佳音。”
佳音当天晚上就来了,这一晚,那令人难耐的奇痒荡然无存。皇帝睡了出事以来最安稳的一觉,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皇帝都不敢置信自己半夜居然没有醒。
“镜子拿来。”
皇帝拿着镜子端详自己,鬼疮尚在,可溃烂情况竟然好了不少,肉眼可见地在好转。
“朕是不是好了许多?”
宫人一脸欣喜地说是。
“怨气消,鬼疮愈。”皇帝喃喃了几遍,疑心病又犯了,招来一串太医。
太医们还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眼见着皇帝脸色阴沉,太医令硬着头皮问皇帝昨天有没有接触或者食用不一样的东西。
皇帝就把无为道长的《天心经》拿了出来,心里一动,又加上了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