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云手

    “‘不解缘’不是带在你身上吗?”边淮道。
    岑雪枝将右手轻轻笼上腰间绣球。
    “呃……”他转头看了看卫箴,将卫箴拽着拖到一边,问他,“边淮到底要杀谁?你怎么知道,你杀得了吗?”
    “人称拿云手的一个边家炼药师。你放心吧,他手上血债累累,早就该死了。”卫箴低头看着他,“我应该杀得了。”
    可岑雪枝并不是怀疑卫箴、怕他去杀无辜的人:
    岑雪枝早在衔月港为卫箴听诊时,就听到过卫箴心弦清澈,不会是会作奸犯科的人。
    他轻敲了一下卫箴的肩膀:“你哪里来的自信?要是真的用不解缘盟誓,以后你想反悔都不成!”
    “我反悔会怎样?”
    不解缘的真正用途,是结盟,这卫箴明白,但到底黩誓后是什么结果,他还真没写过,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岑雪枝焦急地说,“可能会死的!”
    卫箴点了点头,还是说:“结缘吧,应当能做到。”
    “什么应不应当,是必须能做到,否则你一辈子脑子里就会只剩下这一件事了!”岑雪枝右手紧紧按住绣球,“我不会同意给你们结缘的。”
    卫箴板起脸来:“雪枝,你之前不吃鸣金草,我还没说你,现在又放着现成的丹药不要,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等一辈子都等不到结丹的机会?边淮说能保你结丹,就说明你和他有仙缘,过了这村没这店,换成别的炼药师,哪怕是明镜散人,也不一定能给你结丹了!”
    岑雪枝的神情比他还要焦急:“是你到底懂不懂!结缘以后,你这辈子就被这件事绑住了,结不结丹还重要吗?”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卫箴不耐烦道,“十有八九能成功,而且本来这个拿云手以后也会被武神杀掉,我们拿着有武神残魂的兵器,没什么问题。”
    岑雪枝仍不同意:“十有八九是不够的,我再说一遍,你想别的办法,同边淮再谈,总之我不会给你们结缘。”
    卫箴简直想把这个祖宗拎起来,晃晃他脑子里的水:“你不结缘,怎么确定边淮不是在骗我们?再说了,去杀人的是我,杀不了也是我倒霉,和你有关系吗?快点,别闹了。”
    男主已经接连失去两个挂了,现在不赶紧提升实力更待何时?目前来的几个小任务小boss,卫箴还能拿着岑雪枝的挂替他挡一挡,但以后遇见真正的反派可怎么办?
    他握住岑雪枝的手腕,将岑雪枝提到边淮身前。
    岑雪枝却甩开,对他大喊:“我不!我和你有关系吗?凭什么帮你们结缘?你松开我!”
    边淮:“……”
    “这样吧,”边淮回头看了看明镜山,确定身后无人,又道,“我再加一柱:
    “一世堂一共给了六个名额,意为留给广厦的魏、段两家、沙洲的边、连两家,与世外的南门家,还有一位则空给天外天,但天外天杳无音讯,似乎并不打算派人来,所以最终决定由其他各世家共举。如果此事你们帮我办成,岑大夫,我会代表边家向明镜散人举荐你——
    “你本就是大夫,平生所学与炼药相通,届时再迈入金丹期,加上炼药世家的大力推荐,这名额便十拿九稳是你的了。至于我边家原本的名额……”
    边淮平摊右手,指向卫箴:“我转送给卫公子。这样两位仙侣可共入一世堂,免受离别之苦……”
    “不是!”卫箴也炸了,“什么仙侣……”
    岑雪枝扭头就走。
    边淮:“稍等,我还可以再加一注。”
    卫箴:……怎么有种逛菜市场的感觉?
    “如果日后你们拿得出足够的药材,”边淮轻抚霓尘,“我再送上一枚化神丹,怎么样?”
    卫箴在岑雪枝耳边悄声道:“你听我一句,拿云手这个人为祸百姓,不能放着不管,我是肯定要杀的。既然与边淮结不结缘,我都要杀,为什么不拿他送上门的报酬?你要是再不给我们结缘,我冒着他反悔的风险,也要先去杀了拿云手再说。”
    这话是卫箴为唬他乱说的,可岑雪枝不敢赌,只能闷闷不乐地站了一会。
    腓腓还被卫箴拎着,蓬松的狐狸尾巴卷起,拂过岑雪枝红绣球下的流苏。
    行吧。
    岑雪枝在心里把卫箴骂了一万遍:简直是不知死活,不可理喻,不分好歹,不识大体……
    “起。”他闷声道。
    绣球“唰”得散开,红线围着三人绕成一圈。
    “两位姓甚名谁?”
    卫箴:“卫箴。”
    边淮:“边湘文。”
    两条红线从万千丝绦中滑出,在空中缠绵绕过后,分别滑到了卫箴与边淮的腰间系好,编成了两个极简的万字结,其余则又织成绣球,重回原位。
    腓腓伸着两只小白爪子,张开粉嫩肉垫,冲着边淮腰上的红线“喵”了一声。
    “心照不宣,誓死不渝;此缘不解,此生不弃。”岑雪枝叹气道,“礼毕。”
    话音刚落的瞬间,霓尘鼎中蓝焰升腾,数枝不似草也不似药的东西依次投入鼎中,紧紧几息的功夫,两枚丹药便在如雪尘灰中坠入鼎内,打着旋滚了两圈。
    边淮手中一掂,将鼎收好,丹药扔向卫箴。
    “吃。”卫箴拎猫的手松开,把猫扔在了地上,一左一右两手抓住两枚丹药,右手递给岑雪枝一枚。
    岑雪枝却抻着不接,只把猫捡起来,撸猫自宽:“现在可以说说,那个拿云手到底是谁了吧?”
    边淮心中讶异他竟然不知,面上仍是冰冷的神色:“正是家父。”
    “啊?”
    岑雪枝比他更惊讶:“你……你要弑父?”
    边淮冷冷道:“下手的是卫公子,怎么能把帐算在我头上?”
    “有道理。”卫箴嗤笑,将自己那枚药丸一口吞下。
    卫箴走上边淮的红色沙舟,箕踞船尾,左手撑开搭在靠背上,冲岑雪枝招手让他上来,可岑雪枝上船后不好坐在主人一侧的船头,只好轻踹了卫箴一脚,让他把手臂收回去。
    但卫箴没懂他的意思,只将左腿收了收,两条长腿缩着,示意已经给岑雪枝留了地方。
    岑雪枝抱着猫无语坐下,仿佛靠在卫箴怀里。
    沙洲由灵石催动,支起五面精雕细刻的鲜红色带窗船篷,驶向与明镜山相反方向,划出一片白色沙浪。
    “拿云手本身并不难杀,难的是他身边为他卖命的死士,都在金丹期以上。”
    边淮说着,与卫箴相对而坐,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展开在三人中间的小桌上——是一张边家大宅的地图。
    腓腓转了转眼珠,突然跳上桌,趴在地图上,翻身躺倒,冲着边淮露出肚皮,歪头蹭着卷轴撒娇:“喵~”
    “腓、腓腓……”
    岑雪枝叫它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也太可爱了!这两天腓腓还从来没这样过!
    卫箴无语:这蠢猫突然发什么骚?
    边淮的动作也顿了顿,将猫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侧。
    腓腓兴奋起来,用头顶狂蹭边淮腰上的万字结,叫得宛如发春。
    边淮却道:“猫放我这边吧,不然沙洲偏沉,这猫偏重。”
    岑雪枝、卫箴:“……”
    腓腓明显能听懂人话,撒娇的动作立刻缰住,抬头看了看边淮,居然咬了他一口!
    “边公子!”岑雪枝赶紧去抱猫。
    边淮蹙眉,脸色阴沉,左手被腓腓咬出两排见了血的牙印。
    “怎么回事,之前腓腓闹着玩,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嘴啊?”岑雪枝忐忑地同边淮说道,“这猫我们平时也管不了,刚才看它很喜欢你,才掉以轻心,以后我保证再不放手了,边公子……你多担待吧。”
    不然能怎样呢?
    边淮无语,腓腓则最后看了他一眼,回头窝在岑雪枝怀里,小脸埋进肚皮,一动不动了。
    卫箴打圆场:“我们继续讨论拿云手吧?他死士众多,得想办法不被分心,别让他跑了。”
    边淮看着他手臂上的枷锁:“你的两把武器,正好能做到。”
    “锁用来隔绝众人,”卫箴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枷给他致命一击。”
    边淮点了点头:“十人。我最多能为你们引开其他四十人,让他身边只剩十人。”
    “我试试吧,不保证一次能成。”卫箴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正在打着旋成形的金丹,能明显感觉到实力正在增强。
    “这一次不成,以后后患无穷。”边淮将卷轴收回囊中。
    “成不成,主要看你的演技。”卫箴道,“只要确定只剩十个,我能对付过来。”
    岑雪枝心中忐忑,一点也不信卫箴的话。
    “你在一天前还是个凡人哎!”岑雪枝双手拢在嘴边,在卫箴耳畔提醒他,“现在就算吃了丹药,也不可能两天之内就结丹,想在十个金丹修士手里越级杀一个金丹修士,你是不是在做梦?”
    卫箴问他:“你不信我,也应该相信边淮的眼光吧?不然他买我们两个炮灰回家造反,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太平吗?”
    这句话勾起了岑雪枝的好奇心。
    “这个拿云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会让他的亲儿子买凶杀他?”
    卫箴看了一眼边淮,怕他听见,只道:“这是边大公子私事,你问他吧。”
    “家丑不可外扬,”边淮深深看了一眼岑雪枝道,“岑大夫无需挂心。”
    岑雪枝立刻表示:“那就不用说了,是我多言了。”
    卫箴注意到边淮多看了岑雪枝一眼,似乎对他的贴心很承情,赶紧抬手把岑雪枝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
    岑雪枝:?
    从明镜赶到边家,要一整天的时间,不再聊天,岑雪枝还累着,没一会就枕在卫箴的手臂上,头靠着他的肩膀,又睡着了。
    这家伙近距离看,更好看啊。卫箴想。
    他左手搂过岑雪枝的肩膀,轻轻拨弄了两下他的下唇,拇指探入唇中,撬开贝齿,右手捏着那枚结丹的丹药,给他喂了进去。
    对我毫无防备?
    卫箴窃喜,用右手食指轻推那枚丹药,压着软软的舌头,一阵心猿意马,指腹抚过舌尖,直将丹药推到嗓子眼,岑雪枝才咳了一声,猛然惊醒。
    “咳咳咳……”
    “来不及啦,”卫箴说,“我被手法一流的大夫亲自灌过药,深有体会,你就安心消化吧。”
    岑雪枝瞪了他一眼,发现天色已暗,沙舟也停了,边淮不在船上。
    “边大公子呢?”
    “先去探探口风,”卫箴也起身,小声说,“趁他不在,我跟你讲讲拿云手的事迹吧。”
    岑雪枝却道:“非礼勿听。边大公子不想说,你也不用讲给我了。”
    卫箴挑眉:“确定不听?这里面也有连家的事,和你沾亲带故。”
    岑雪枝仍是摇头:“自家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去问,没必要在他这里听——你说拿云手罪有应得,我就暂且信你。”
    卫箴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起身下船,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的手脚:“行,那你在船上等我,我出来叫你之前,尽量不要下船,躲得远一点。”
    “我才不躲。”
    岑雪枝也下了船,看向远处一片华灯璀璨。
    “你一个大夫,不躲等死吗?”
    岑雪枝也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只会碍事,但他也不想离得这么远——有了仙琴梅梢月在手,离得近了,他能随时抚琴支援。
    “那是哪儿?”他看向卫箴身后,“这么大一座城池,总不会都是边家的院巷吧?我就去城里好了。”
    卫箴早知他会这么说,一抬手将沙舟收做一只小小“桃核”,扔给岑雪枝,又把猫放在他怀里。
    “这是边家属地,沙洲夜市,”他说,“带着猫去逛吧,子时到边家大院门前,如果看不到我,就自己先走。”
    建在白沙中的这座城,几千里的高墙上涂满了朱砂,依稀可见城内舞榭歌台,高楼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悬挂大红灯笼,宛如被点了一把火一般,一眼望去,只有四个字:
    富甲一方。
    腓腓在岑雪枝怀中,睁着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座城池,宛如看着一台即将落棺的纯红椁柩。
    (
    走到一半,岑雪枝靠在卫箴怀里睡着。
    对面的边淮:还说不是一对?凸,烧了你们两个死能砍价的无良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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