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桑田

    四下无人的夜里,卫箴轻声哄他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出来啊。”
    岑雪枝没有犹豫很久,便一口气走到卫箴身侧,挨着他坐在床边,抬眼看着他问:“明明是你有事瞒着我,为什么反而让我先说?”
    卫箴被他问愣了一会儿,看着他放在大腿上紧握的双拳,第一次露出了略带惭愧地苦笑,低头与他额头顶着额头,承诺道:“我有事瞒着你,是因为现在情况比较复杂,等以后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保证全都告诉你,行不行?”
    “行、行啊……”
    有什么的不行的……
    岑雪枝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困难,却舍不得转移开视线,仍与卫箴对视着,嘴唇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还是说不出话来。
    卫箴的视线从他的双眼慢慢滑向了嘴唇,突然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了吞咽的声音。
    两人立刻分开了。
    岑雪枝倒在铺好的被褥上,把脸埋进被子里。
    卫箴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明天,”岑雪枝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我们先去刘玉那里问清楚吧?”
    “嗯。”
    卫箴嗓子发紧,连喝了两杯水,才放下水壶,将油灯熄了,回到床边。
    岑雪枝脱掉靴子和外衣,挪到靠里的位置,后背紧贴着墙,给卫箴留了很大的地方和一多半被子,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床头。
    他才发现,自己与卫箴相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竟然已经很习惯与他同床共枕了。
    卫箴也将外衣放在床边,靠着床头坐下,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如今睡的很少,已经与普通的上等灵根体修不一样了。
    “雪枝。”卫箴轻声道。
    “嗯?”岑雪枝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
    岑雪枝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隐约看到他的一只左手搭在膝盖上,握住又张开,复又握住,似乎也在紧张什么。
    “算了,”卫箴最后还是只说,“改天再说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
    岑雪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我以前……”
    卫箴话锋一转,岑雪枝又睁大眼睛等着。
    “有过一个女朋友。”
    岑雪枝:?
    “什么是女朋友?”岑雪枝很快就意识到不太妙,连珠炮似地开始追问,“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你的什么红颜知己吧?难道你成家了?怎么现在才说?”
    “不是不是,”卫箴按着他的后脑勺,顺了顺他的头发,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和你说,是因为……我的别的事情想要解释起来,都比较复杂,但是我想一点一点,慢慢地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明白吗?”
    岑雪枝冷静不下来,又问:“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成家了?”
    卫箴苦笑不得:“当然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女的,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时候。”
    岑雪枝一言不发,缩进了被子里。
    “不,也说不上喜欢她吧。”卫箴改口道,“她说她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然后我同意了,不过没到两年,她又说不喜欢我了,我们就分开了,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在一起?”岑雪枝不依不饶,“是什么意思?在一起做什么?”
    “以前一起读过书,不过我们两个座位离得很远,平时也很少说话。后来分班了,就偶尔一起吃饭,非常偶尔。我们也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甚至没牵过手。”
    卫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前女友了。
    “你可以理解为师兄妹的关系吧。”
    岑雪枝听得一头雾水:“这不就是普通的同窗吗,有什么区别?”
    “呃……”
    卫箴竟无言以对。
    “比普通同窗更近一点吧,经常聊天。”
    岑雪枝酸溜溜地问:“你们聊什么?”
    “聊什么?”卫箴想了好一会,才笼统地回答他,“聊我们一起看过的书吧,我们两个都比较喜欢看闲书,武侠一类的,就是话本、传奇那种书。”
    岑雪枝觉得自己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泡在了醋缸里,酸得牙都要软掉了,挤出一个字来:“哦。”
    卫箴也侧躺下,面朝着岑雪枝,轻声说:“现在回想起来,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而已。”
    岑雪枝不想听了,闭上眼装睡,不看他。
    “除了她以外,我就再没有别的这种关系的人。”卫箴怕他睡着了,用气声说,“所以你是我唯一一个……”
    喜欢的人?
    岑雪枝连呼吸都放轻了,等着听他下半句。
    可卫箴却不说了。
    第二天醒来时,岑雪枝眼睛底下一片青黑。
    “没睡好?”卫箴帮他把香炉收起来,摇头感慨,“你这医术也一般般啊,点着香也不管用。”
    岑雪枝懒得理他,披好外衣,先出门去,走楼梯下楼。
    昨天上楼时,他是跟在陈沾衣身后,走的剑道,御剑而上的。
    但昨夜岑雪枝失眠,听到这幢楼内似乎别的楼层都没有关窗,任寒风穿堂呼啸,带起数阵叮叮当当的刀剑相撞声,如风铃一般,有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架势。
    他很好奇,打算走楼梯看一看,果然才下一层,就见到整层楼布置得如剑冢一般,供着几十把君子剑。
    每下一层,就能看到几乎一样的布局,除去仅有的一两层藏书楼与两三层客宿之处,都供着剑。
    “这些剑都收在鞘里,怎么会出声?”
    岑雪枝问身后的卫箴。
    “不清楚,”卫箴猜道,“可能也是生了剑灵之类的东西吧?”
    下到第三层时,他们撞见了正在擦剑的陈沾衣。
    “两位上仙,这就要走了吗?”
    陈沾衣似乎休息得不错,脸色比昨天好多了,放下手里的布,送他们出去。
    “我们还有些事情想要调查,就不多打扰了。”
    岑雪枝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剑阁里的剑:“当初溪北赠我君子剑时,还送了我一件段三公子的信物,但被我不幸弄坏了,所以打算去向段三公子赔个不是——我若是能有陈将军对这些君子剑的一半小心,也不至于犯下这种错来。”
    陈沾衣扯了扯嘴角,安慰他道:“剑如其人,是随身佩戴的,与别的信物不同,多看顾一些也是应该的。说到信物……”
    虽然没有解释剑阁的剑,但陈沾衣给了他们两枚金铃。
    “既然是家师的朋友,日后有什么用得着陈某的地方,可以随时用雨霖铃联系我。”
    岑雪枝与卫箴分别收下道谢后,按他指的路,往康庄方向找刘玉去了。
    卫箴拿着陈沾衣给的金铃,同灵通君给的那枚对比了一番,下了结论:“这两个铃铛上面的纹路不一样,所以震动起来频率不同,还挺高级的。”
    岑雪枝不太懂他说的原理,而是在思考另一件事:“我们昨天入关之后,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整个剑阁除了陈沾衣以外,我们一个人都没见过——
    “难道第一关就只剩他一个了?”
    别的人……全被楼台杀了???
    这个猜想让岑雪枝不寒而栗。
    “难说。”
    卫箴也打了个冷颤。
    很快,到达一处破落的小村落里,他们见到了唯一一个住民——正在河边浆洗衣服的刘玉,并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刘玉叹气道,“第一关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楼台血洗了,只剩下陈将军一个人。”
    岑雪枝想起昨天,自己居然住在一个曾经死了一楼人的空楼中,头皮发麻:“什么?”
    “把第一关血洗一空?”卫箴不敢相信,“第一关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说血洗就血洗?”
    刘玉不解道:“落月楼又是什么地方,怎么我说他血洗了落月楼,你们就信呢?难道只听过第一关,没有听过落月楼吗?”
    岑雪枝与卫箴尴尬了。
    “我们是白屋来的,确实没有听说过关内的事。”岑雪枝问,“落月楼也在小人间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武神你们总该听说过吧,打破明镜、平分四海的武神?”刘玉将衣服放在一边,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看他们点头了才满意,“段三公子的江树落月楼,就是培养了武神的地方。”
    岑雪枝与卫箴面面相觑。
    无名从前确实是为段三公子效力,这没错,可是段三公子手下的门派,难道不是叫做生死门吗?
    “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你们不知?”
    岑、卫二人摇头。
    “七十多年以前呐,关内有一个妖修,渡过化神劫,变成了一条白龙。”刘玉将捣衣砧挥舞出一条波浪线,夸张地讲道,“但关外另有一条苍龙,是原本的无量海之主,坐拥三山。”
    岑雪枝连连点头:是连吞。
    “苍龙名叫连吞,”刘玉补充道,“是一位神医,也是个大善人。仙琴梅梢月听说过吗?就是苍龙连吞的琴,只认他一个主人。”
    岑雪枝:?
    为什么他会知道连吞就是苍龙的,连吞不是一直在隐藏身份吗?
    卫箴按住岑雪枝的手背,让他不要打断刘玉,先听听看再说。
    “但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一片水域,两龙相争,必有一死,可害苦了关内关外的百姓——幸好,这事被武神听说了,”刘玉用捣衣砧一敲岩石,如敲惊堂木,“你猜怎么着?”
    岑、卫继续摇头。
    “武神凭一己之力,逆天而行,打破明镜,为二龙分海而治……”
    “等等等等,”岑雪枝急匆匆打断了他的话,“照你这么说,分了海,两条龙岂不是能和平共存了?”
    这和蓬莱山讲故事的老人说的不一样!
    刘玉奇怪地看着他:“那是当然,你不是白屋人吗?白龙在白屋号称白帝,我们关内称夜归人,难道你连他都没听说过?”
    “我当然听过他,”岑雪枝用手压住胸前,感受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我想问的是,另外一条龙呢?”
    “苍龙啊,”刘玉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我小时候曾去过他治下的三山,着实是处人间仙境,不过他是个游僧,很少长期停留在哪里,分海后理应留在关内,应当就在关内海域的某处随意遨游呢吧。”
    岑雪枝握住了卫箴的手。
    连吞还活着。
    他唯一的亲人,还活着!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梅梢月会消失了!在《社稷图》里时,岑雪枝手里的梅梢月才是真的,但只要出了图,梅梢月一经发现自己原本的主人仍在世,自然会跟随连吞,而非后来者岑雪枝,所以真假就换了个个儿——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假的。
    “那……”卫箴疑惑道,“照你这么说,武神也没事吧?但是她不是已经在屠龙之战中去世了吗?”
    刘玉奇道:“二龙均在,何来屠龙之战?那场战役名叫破镜之战,是武神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地,胜而封神,谁告诉你们武神是在这时候仙逝的?”
    岑雪枝和卫箴终于意识到历史到底产生多大的变动了——
    后来到底是出现了一个多强的人,居然能杀了无名?
    这相当于是……另外一个夜归人了!
    卫箴:我的天,反派x2?
    “武神死在秋千架,是被两个不能提起名字的人杀死的。”刘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这两人中,有一个人是天灵根,属火,号称能焚天煮海,差点将附近的海水蒸发殆尽,幸好有苍龙连吞在场,显现移山填海之大能,将非深海搬去了秋千架,方才免去了沃土变沙洲的惨剧。”
    岑雪枝开始听不懂了:“非深海?秋千架?”
    “非深海就在关内,”刘玉指着前面最后两道天然屏障道,“翻过这两座山就能看见非深海的海域。
    “海的对面是一片仙岛,俱是段三公子段殊的地盘,从前称作广厦,现在叫做不思凡,也就是小人间。
    “不思凡再往南,离第一关就更远了,与白屋很难通商,所以又称作思凡海。
    “思凡海的海边贴近明镜处有一海沟,从前叫做焚炉的地方,如今长着两颗参天巨木,像个秋千,所以叫做秋千架。”
    (
    相思始觉海非深——白居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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