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光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块灰黑色机械表,表针每天哒哒哒哒地在手腕上转动,别提多好听了。
但有一天这块表不翼而飞了,她怼天怼地差点怨怼成性,痛失爱表的懊丧与自责持续了好一阵子。
归于璞也有一块同款的表,秋澄光的表丢了以后,他生怕她睹物生情,于是那块表基本都不戴了,一直放在他的柜子里。
他有一个收藏机械表的爱好。寝室的柜子一打开,里头全是接二连三哒哒哒哒的声音。
每逢他开柜子,钟叹都要被他“哒”到疯。
没想到几年以后,他又有了一块表。且这一次,这一块表不再压箱底珍藏了。
银色的表带和表盘配着他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有几分病态美的嶙峋感。当归于璞端茶的时候,钟叹盯着那块表看了一会儿,终于问:“哪儿来的?别说又是你买的。”
“不是。”
“不然?”
“礼物。”
“结婚礼物?”
归于璞不懂他为什么最近老爱提这类事。他飞了一份报纸过去砸中他的头:“生日礼物。”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前天。”
“前天?——不就是我们去喝酒那天?”钟叹惋惜地叹一声气,“干嘛不早说,早说我也给你定个蛋糕啊!”
“我忘了。”
“……那没话说。”
默了一会儿,钟叹蠢蠢欲动想说些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吃了块饼干,最后放下报纸,问:“澄光送的?”
“嗯。”
“干嘛不好意思说?”
“……哪里不好意思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除了她还有谁会记得你生日?”意识到这话不管是否属实,终归是绝情了点,钟叹又解释,“我的意思是啊,都这把年纪了,谁还会在意生日这种事情。”
“你想显摆年纪不要拉上我。”归于璞翻起另一页报纸。
“没想到,我区区二十六岁对生活就被悲观至此了。”
“你才二十六?”
“不然?”
归于璞摺报纸的动作放缓了许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钟叹掰着手指给他算起来:“我记得吧,澄光是九月份生日……”
“等等,为什么你记得?”
“干嘛?你以前不都是九月份给她过生日?很好记啊,就是开学那个月。——我天,你忘记了?”
归于璞咬了咬牙,惭愧地把话吞了下去。
“你是真——!算了,我再给你捋一捋:你十二月生日,你过了这个生日就要二十八岁了吧。”
“二七。”
“我谈虚岁。你虚岁二八,澄光也二五了吧。你信不信,大部分女生到了二十五都得去相亲了。”
“你这几天很闲啊。”
“是有点,”钟叹蹙了下眉,“不过没关系,前段时间太忙了,我正好休息下。”
“是不是澄光跟你说什么了?”归于璞低头看杯底旋转的茶叶。
“没。我只是好奇你在等什么。”钟叹躺在对面沙发上,“要是我也能遇上这么天时地利人和,今年过年我就不用怕回家了。”
“天时地利人和?”
“不然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三十岁?人家可是从人来疯小少女等你到现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找不到,所以才没找。”
“怎么可能?”归于璞被他逗笑了。但经钟叹这么一提,他想起何薛希——包子铺小少爷,看着很开朗的一男生。归于璞很久没看到他了。
“主要是早些年澄光向我问情况的时候,我居然真的听她的话没去告诉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钟叹后悔,“我怎么那个时候那么听话!她还很喜欢你吧?我是真不想看见她失望了。算了,你就当我闲来无事给你当当情感专家!”
“我不需要。”
“嘁,需要就直说,掉不了你一根头发!”钟叹说着,站起身要往外走。归于璞忽然喊住他,从身后的篮子里拿出一盒咸蛋黄饼干。
钟叹笑逐颜开,倾过身来接了过去:“我就说,你需要的!”
*
晚上回到家时,秋澄光还没回来。归于璞在厨房转悠一圈,想做饭,但却坐立不安。他给她拨了一通电话,没有接,又发短信问:“下班了吗?”
墙上的挂钟和手表的表针滴滴答答,哒哒哒哒同步唱和,屋子安静得叫人心慌。归于璞坐不住站起来,刚在电饭煲里煮了点粥,便接到秋澄光的来电。
听着电话那头她颤抖的声音,他飞快地奔出去,甚至顾不得将外套穿上。
发生了什么事?!她在电话里哭着喊“于璞哥哥”。
天寒地冻,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的城南街头正是下班高峰期。
在这条热闹拥挤的街道上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秋澄光正处于这阵尖叫声的中心。
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向一个已经退租的店铺的门口;两旁饮品店的灯光照亮地面上突然绽开的一朵血之花,暗红色的血液沿着路面砖的凹槽轮廓向外流淌;率先发出声音的是张筠陆,秋澄光的同事。
秋澄光就站在她身边。
当人从二十八楼坠楼下来时,她正面对着这家已经退租的店铺兴高采烈地讲话,笑意还在她的眼中流转,那双眼睛却突然目睹了一条生命突如其来地消失。
秋澄光被慑住了,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全身痉挛般地战栗。
像一道闪电忽然从头顶划过,像一把钢刀在眼前杀开了血红。
当奶茶店门口排队的人四处逃窜、尖叫,她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竟哭了起来。
张筠陆惊慌地将她拉到一边。每个近距离看过现场的人都无法平静,都捂着嘴巴害怕地躲得远远的。也有人像秋澄光一眼直接哭了出来,可是没人哭得比她更惨。
张筠陆拖着她往后走,她甚至问秋澄光:“难道你认识她?”
秋澄光捂住眼睛用力地摇头。
归于璞赶到现场时,在一颗还挂着圣诞彩灯的大树下看到她。秋澄光和张筠陆坐在那里,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和一群人坐在这里等着警察来询问。
归于璞赶到她面前,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他握住他的手,缓缓地蹲了下来:“我来了。”
秋澄光倾身抱住他,双臂搂得很紧,紧紧地一句话不说。归于璞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嗨,我是她的同事。”张筠陆声音虚弱地打着招呼,她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我们都吓得不轻,但她可能是最严重的。”
归于璞点头,一边在秋澄光耳边轻声说话,一边抱着她。一个警察走了过来,看见大树下有这么多人等着,于是只留下几个状态没这么糟糕的人,让其他人先回去了。
张筠陆和男朋友回去了,归于璞背起秋澄光,往停车位走去。走了一段,秋澄光才开口,她伏在他的肩头,声音还是十分颤抖:“你怎么没穿外套啊?”
“忘记了。”
“等等会着凉的,你等一下。”
归于璞停了下来。她脱下脖子上的围巾,从身前往后裹住他。归于璞低头看了一眼,侧过脸来:“像贵妇你知道吗?”
她点头:“我怕你着凉了,等等到车里就暖和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要,你这样我后背暖和。”
她搂紧他。
回到家后,秋澄光在沙发上坐着,电视打开随便转了几台,转到小猪佩奇。她想起上次在许恭昶家看的也是这个。
归于璞倒了杯水给她,抚了下她薄薄的一层刘海,却发现额前已经沁出了汗。可她的手冰凉,整个人还在发抖。
“我去煎个鸡蛋,家里还有些菠菜,你还想吃什么?”
“不用了。”她抬头看他,“要不我去煮吧?”
“不用,你坐着,把水喝光。”
刚一说完,只见他把眼睛一眨,连忙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秋澄光着急地叹一声,拿起外套披在他身上:“你呀!你为什么不穿外套!”
“没事的,人暖和的时候也会打喷嚏,”他说着,拿纸巾揉了揉鼻子,“我先去炒菜,你饿不饿?这边柜子里还有饼干。”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秋澄光跟着走上去,在他拿饼干的时候,慢慢地从背后抱住他。
“我刚才就看着她从我面前掉下来。我第一次发现我离死亡这么这么近,比上一次还近。”
归于璞转过身,将她抱在怀中。
秋澄光一再搂紧他,往胸膛上靠紧,似乎这些力气不用来拥抱他,她就会胡思乱想。
她没有哭,只是呼吸沉重,有话将说却没有说完,显然心里还藏着什么情绪没有爆发。
归于璞反而希望她把情绪哭出来。
一盘金黄色的炒蛋,一碟绿油油的菠菜,两小碗粥。
秋澄光低着头吃饭,汤匙每次都只舀起一点点。她抬起头,看见正前方挂着一幅画,画框正好是暗红色的,不知是什么种类的木材。她垂下了眼。
归于璞见了,走过去将那副画取下来。当他走回来时,她看着他,两颊鼓起气,微红的一双眼嵌在白皙的脸上,整个人显得面容憔悴。
她往前伸出一只手,归于璞连忙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
“不吃了吗?”
“嗯。”她站起身抱紧他,“你让我靠一会儿,就这样靠一会儿。”
他没说话,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捂在胸前,用力地在她的发上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