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把她自己留在家里,又不想增加外出的颠簸,归于璞拜托许恭昶接夏榈檐下晚自修。
秋澄光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床上,正低头在那里看明信片,一沓明信片搭在被子上,被子由她的膝盖顶着高高耸起,明信片像小山坡的石子一样滑落。
归于璞端了杯牛奶走进来,拉了块椅子在床边坐下,说:“这么多明信片。”
“嗯,里面有写给你的,还有你以前写给我的,我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就会找出来看一看。”
“你写给我的,不应该保存在我这里吗?”
“因为我没有寄出去呀。”秋澄光看他一眼,遂又低下头去。
“那我现在还可以收吗?”
“不可以了。”
她已经长长一些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摇头的时候辫子一甩一甩。她的发梢还留着刚洗完澡的水汽和余温。归于璞看着她。但过了一会儿,她将一张明信片递了过来。
归于璞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我再也不会想你了。 2018.02.14】
两秒钟,她把明信片收回来。
“之前我会问钟叹你的近况,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不管我怎么关心你,你都不会知道。我让钟叹千万不要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谁知道,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告诉你,”秋澄光说着,哭笑不得地擦了擦眼,“我其实很希望他可以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告诉你的。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因为是我提的分手。”
她说完,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他。归于璞伸出手去,擦掉她眼角的泪:“钟叹告诉我了,前不久才告诉我的。”
“他如果早一点告诉你,在我们见面之前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他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也许会来找你,也许还是不敢。”
“这么说,还好他没有告诉你;如果他告诉你以后,我没有从你那里听到任何消息,我会觉得只有我自己还记着。这样显得我很幼稚,长不大。”
“为什么说长不大?”
“因为长不大的人才忘不掉。”
“这样啊,”他沉吟片刻,“那我也还没长大。”
“你几岁?”
“十八。”
秋澄光今晚难得地笑了:“臭不要脸。”
“我二八了。”
“我知道了,二八佳人。”
“少来。”
在那些明信片当中,有一张画了一幅彩铅画,归于璞忍不住多看一眼,秋澄光注意到了,将那张明信片递给他:“何薛希给我的。”
“我可以看吗?”
“可以呀,就是一幅画。他一直有个当漫画家的梦想,但他爸爸不同意。”
明信片上画了宇宙和宇宙间的星星,每颗星星都有不同的颜色,金色、橙色、红色……归于璞将明信片放回她手中,问道:“你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嗯。”
“为什么?”
“为什么?”秋澄光没听明白,“因为忙?本来就只是普通朋友,有空的时候一起聊一聊,没空的时候就各忙各的呗。”
“嗯。”
“为什么这么问?”她后知后觉地看向他。
“因为,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归于璞坐在椅子上伸直两条腿,手扶着膝盖,“他是不是性情很开朗?”
“是啊,他从高中开始就大大咧咧,成天都有得他高兴的。”
“嗯。”
“但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秋澄光轻声,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说,也看得出来他欲言又止。
归于璞感谢她的直白,他实在无法问出任何“和他在一起会更开心吗”或者“你对他什么感觉”这样的话。不是害怕得到什么意料之外让人痛苦的答案,只是问出这些问题就好像在往外掏心掏肺,还没问他心就疼了。
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更高兴,那该怎么办?
如果她对他有朋友以外的感觉,又该怎么办?
他不想问。
秋澄光看见他一言不发,故意冲他眨了眨眼:“在想什么?”
“想七想八。”他笑着摇头。
“知道是想七想八还想啊?”
“不想了。”
*
九点半刚过,夏榈檐火急火燎地从外面闯进来。一进门看见归于璞坐在一旁,秋澄光正在收拾床上的明信片,她飞奔过去抱住她,连声问道:“你还好吧,怎么样啊?”
“嗯,还好,没事啦。”
“许恭昶真的是有毒你知道吗?我被他吓了一大跳。”
“他说了啥?”
“他说你从命案现场回来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我看微博,我都被他骗了!”
“你在哪里看的微博?”归于璞坐在她身后冷冷地问,“你手机不是没带去学校吗?”
“诶?”夏榈檐惊得眉眼高耸,久久才敢回头,“呃,在教室有人同学用电脑看的,电脑投影到屏幕上,全班都看见了。”
归于璞扑克脸,也不说信,也没表现出质疑。
夏榈檐索性就当他相信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开一颗递给秋澄光:“喏,你脸色白得很,吃个巧克力补一补。”
“巧克力能补什么?”秋澄光笑着接过。
“能量啊,你现在很虚,该补一补了,明天叫表哥给你买一条鱼来。”
“好,你该去做作业了,不久就要期末考了吧。”
“好嘛,我留你们自己聊天。”
夏榈檐说得可怜兮兮,以为秋澄光赶她呢。她提起书包又抱了她一下,这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归于璞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拿起放在桌上的那盒巧克力,拆开一颗。
秋澄光忍俊不禁:“你这样很像在偷吃欸!”
“这是哪个男生送给她的?”
“为什么说是男生?”
“女生之间也会吗?她又不是最近生日。”
“你不能老以你的想法去揣测她的想法呀。”秋澄光为夏榈檐说话,“万一真的是女生送的呢?你的想法岂不是过于狭隘了吗?”
嘴上这么说,但到底是男生送的还是女生送的,秋澄光心中的答案偏向于前者。可是归于璞姑且信她了。他虽然能够看得出来她在袒护夏榈檐,但他不好怀疑她话里的道理。他谦虚地承认,女生的想法他确实不懂,更别提是高中小姑娘了。
归于璞下楼时,秋澄光走下床,踢了踢坐得酸麻的两条腿,拿着那盒巧克力到夏榈檐房里。夏榈檐伏在桌上,听见开门的动静之后立马一手压住课本一手拿起笔。秋澄光走到她身旁看了一眼,问:“这一页不是前言吗?”
“呃,对,我是要做下一页的。”
结果,下一页是目录。
夏榈檐抬起头,涨红了一张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保密。”
“你在做什么?”
“聊天。”
“和送你巧克力的男孩子聊吗?”
“不是。”
“看来这个真是男孩子送的。”秋澄光自问自答似的点了点头,“啊对了,你表哥刚才吃了一颗。”
“没事,你拿去给他吧,反正我不吃。”
“这么说,送巧克力的这个男孩子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咯?”
夏榈檐蹙眉攒眼,对着那盒巧克力瞪了会儿,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
“要是我很喜欢的男生送巧克力给我,我一定宝宝贝贝地带在身边,才不会乱丢呢!”
“呃,是啦,是一个男生送的,他说是圣诞礼物。”
秋澄光把巧克力还给她:“不管怎么说,别人送的礼物还是要好好对待。”
“就算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你还收别的男生的礼物?”
夏榈檐恍然一自责,拍了下额头:“对啊!我当时应该拿回去还给他的!”
“没事啦,我只是提个建议,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秋澄光说完,忽然觉着自己有些装腔作势。
好在夏榈檐不这么觉得,她认真地思索着:“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那我再说句有道理的话。”
“你说。”
“手机收起来好好学习啦!”
“我知道啦——”夏榈檐磨磨蹭蹭地把手机拿出来,余光瞅见秋澄光还站在一旁,她又掖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把她往外推,“你去啦,我马上就收。我好歹跟他说一声吧!”
*
回家之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在卧室灯光熄灭之后,又像一张巨幅的血色海报一样铺张过来。
秋澄光猛地从床上坐起,脑海中浮现的是沿着人行道地砖缝隙流动的一股股鲜血,像赤练一样盘踞在脑海中。
灯亮了,但周遭的严寒一下子包围住她。卫生间似乎有滴水声,窗外也有摩挲声,再仔细一听,似乎客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穿着棉袜子走路的声音。
秋澄光揪紧了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实,生怕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她一扭头望向窗边的台灯,一个从天而降的黑影又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啪”一声溅开的血花。
“血花”——她实在不愿意用这样的词汇来描绘,可傍晚在南兜街头看到的画面却像包聚在周身的寒冷一样,用铁牙尖爪要扒开她、入侵她。
秋澄光手脚冰冷,冷得直哆嗦。她又一次躺下,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紧紧,一时间,寒冷减却了不少,只是战栗与恐惧却迟迟不肯离去。那几股赤练还在脑海当中,突如其来的黑影也在不断闪现来去。最后,她爬了起来,裹着被子往外跑去,敲响了归于璞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