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奴一下子红了脸,说:“你来我们这干什么来了,找我姐夫么?”
那女子披着惟帽,唇红齿白,延烧风情更是迷人,浅笑着说:“你是姐姐的娘家兄弟?”
冬奴一听从她嘴里叫出“姐姐”两个字,久远的记忆立即就复苏了。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爹燕怀德也有很多姬妾,那些小妾出身都不怎样,见了他都是要避让的,他出身这样好,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人。那些女人就是唤他娘燕夫人叫“姐姐”,可是冬奴心里听着虚假,因为知道燕夫人打心眼并不喜欢那些女人,他也就跟着讨厌,三天两头地捉弄他们。他是燕家唯一的小少爷,谁也不敢得罪他,那些小妾没少受他的气。后来他渐渐地打了,越发厌恶那些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燕怀德终于耐不住他折腾,把那些小妾都打发掉了,只留下一两个老实本分的充门面,平常跟个促使丫头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做外头的活,只伺候燕夫人一个。
冬奴心想,他娘那么贤惠的人,也受不得那些小妾的气,何况他借机燕双飞自幼娇生贵养,什么是最好的,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丈夫除了自己还养着这么娇艳的小妾,在外头呆着也就罢了,还敢来石府里头撒野,反了她了!怪不得他姐姐的病三天两头地好不了。冬奴蹙着眉头看了那女人一眼,把腿搁在马背上,正眼也不肯瞧就问:“你叫什么名儿?”
那女人倒还知趣,竟然也是知道他的,作揖说:“奴家宋良儿,参加燕公子。”
“宋良儿?”冬奴嫌恶地念了一句,说:“听说你是连州的头牌?”
宋良儿顷刻就红了脸,咬着唇没有回答。冬奴伸脚在她眼前晃了晃:“我问你呢,说话。”
那宋良儿也是连州城红极一时的名角儿,当年也很得石坚的宠儿,就连燕双飞也要敬她几分,虽然讨厌她,却也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摆架子,也是有几分性儿在的:“回公子,奴家前些年就被主子赎了身,不在芙蓉阁了。”
冬奴噙着笑笑起来,趴在马上摸了摸那马的鬃毛:“我叫住你也没别的事,只是听说你有个名号叫狐狸精,我打小就听说狐狸精的事情,就是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好奇,你转一圈给我看看。”
宋良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眼圈一红扭身就走,冬奴却不肯罢休,夹了下马肚子就追了上去拦在前面,“刷”地就甩了一个响鞭,把围观的下人们都给吓呆了,宋良儿“呀”一声叫了出来,躲避着差点倒在地上,惊声叫道:“公子……”
“我让你转一圈给我看看,你跑什么?”冬奴笑得温柔灿烂,唇角的光彩几乎能把雪花也融化掉。他骑着马围着宋良儿转,突然一探身子,宋良儿惊叫一声,头上的帷帽就被冬奴挑落下来。帷帽掉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她头上的发钗,乌黑的头发瞬间如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冬奴眼前一亮,由衷地赞叹说:“果然是个美人儿。”
宋良儿眼圈都红了,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瞬时也来了性子,咬着唇看向冬奴:“公子要做什么?”
“你这么说跟我欺负了你似的,传到姐夫耳朵里,我可怎么担待得起。我不过是想叫你转一圈给我看看,你小气什么,我听人说,你们那出来的姑娘个个能说会道,舞也跳得极好,常常转圈给客人看,怎么,我堂堂燕府的公子,你主子石坚的妻弟,就看不得么?”
宋良儿红着脸,泪珠子簌簌掉了下来,梨花春带雨,万分教人爱怜。冬奴探身看过去,柔声问:“哭了么,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坐直了身子,说“看来咱们性子不相合,这怎么办,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儿住多久呢,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吧。我要是想起你了,就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冬奴说着突然邪邪地一笑,凑过去轻声道:“晚上去……”
宋良儿一巴掌就打了上来,眉眼里都是恨意。冬奴轻巧地躲了过去,却惊得瞪大了眼睛:“连我都敢打,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说着就扬起了鞭子,阿蛮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扑上来说:“少爷手下留情!”他护着宋良儿说:“不看宋小姐的面子,也要看在主子的面子上,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啊少爷!”
冬奴冷笑一声,骑在马上朗声说:“我姐姐在这里过的怎么样,我不是不知道,你们心甘情愿也罢,假意逢迎也罢,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以后谁敢队我姐姐不敬,惹她不愉快,我有的是法子治你们,我姐姐菩萨心肠,我可什么都不怕。”
他说罢调过马头就往回走,阿蛮看了正掩面痛哭的宋良儿一眼,赶紧追了上去,边走边低声说:“少爷刚才把我吓坏了,要是那鞭子真……”
“哼。”冬奴鼻子里冷笑了一声,真真实实的骄傲:“她算什么东西,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也配我亲手打她?说我燕来,亲手打一个妓女么?”他回头看了一眼,接着问:“她经常来这儿么?”
“每个月都回来一趟的,来给夫人问好。”
“她是真心来问好么,欺负我姐姐好性子。”冬奴越说心里越不痛快,连带着石坚也给鄙视了,果然是穷乡僻壤里头出来的,连个妓女也可以纳为妾侍,他倒是来者不拒,于是眉间一蹙,嫌恶地说:“我这个姐夫还真不挑嘴,什么样儿的都看得上,看人一看一张皮,也不嫌脏。”
冬奴闹着一场,在石府里掀起轩然大波。宋良儿虽然出身青楼,但色艺双绝,府上敬慕她的下人不在少数,何况这些下人们伺候的久了,都知道石坚对燕双飞从来都是表面上的,对这个宋良儿,倒是有过亲密的时期。也因此虽说她连个正经的妾侍都算不上,府里的人还是都很尊敬她。但他们再尊敬,也知道石府里正经的夫人只有燕双飞一个,那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身份尊贵不说,气度也很高雅,艳名遍布天下。他们大都是自幼在连州长大,连州地处偏远,这里的人对京都风华瑰丽早有耳闻,毕竟那里才是皇家贵地的所在,对京都来的人也分外礼遇,何况是燕府的独子,闻名天下的贵公子燕来。只是他们平日里听说燕府怎么样富贵,燕府的主子怎么样不可一世,毕竟只是听闻,今日见了,一个个都惊得长大了嘴巴,这件事本来是因为冬奴而起,却没有人觉得他是错的,小舅子替自己的姐姐教训妾侍,原本就是说得通的事情,何况他们细细一想,那宋良儿再美貌得宠,到底出身在那里摆着,冬奴是怎么样的人家出来的,身份尊贵,连寻常的皇子也比不上,看不上青楼出身的宋良儿也在情理之中。冬奴因为这件事,大大地树立了威名,府里下人们更是窃窃私语,又说起他们燕家的事情,说燕家怎么样富贵繁华,老百姓见了都要跪地叩头的,还说燕府的主子吃饭的器具全都用金银,晚上也从不点蜡,只用夜明珠照路,还说冬奴院子里伺候的,全是花朵一样娇艳的美人儿,统共有数百人,每日歌舞游戏,堪称人间极致。后来越说越玄乎了,就说如今看起来仿佛是刘家的天下,其实早就归他们燕家把持了,住在石府里的小少爷,很可能是未来的太子爷。
石坚晚上回来的时候,李管家自然也就把这件事报了上去,低着头说:“今日如夫人宋氏来给夫人请安,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小少爷,出了点事情。”
如夫人是连州一带对妾侍的尊称,大抵是侧室的意思。石坚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问:“府里除了夫人没有别的,你哪来的如夫人?”
李管家赶紧改口说:“是宋姑娘。”
“不是说要她以后不用来了么?”石坚放下茶盏,看了李管家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宋姑娘说夫人患疾,她不能不来探望……燕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后山的时候心情还很好,结果看见宋姑娘,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宋姑娘都给弄哭了,要不是阿蛮拦着,那鞭子就要抽过去了。”
“宋良儿怎么说?”
“她哪敢说什么,主子不再,燕少爷的出身又在那儿摆着,谁敢说什么,少爷平日里娇娇弱弱的像朵花儿一样,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他打小蜜罐里长大,脾气大着呢,你是没有见识过。”石坚忖度一会儿,说:“你去把他叫过来。”
“主子这是……”
“去叫。”石坚又说了一句,李管家赶紧退出来了,出了院子,告诉外头守着的下人说:“快去请舅少爷。”
第七章 驯服之路(1)
那小厮缩着头问:“主子生气了?”
“哪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李管家说罢,自己就在门前等着。化雪的晚上比下雪那天还要冷,他冻得直哆嗦。府里的石灯并不亮,夜里头晕晕的一片,过了好久才见小厮领着冬奴过来。这一眼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只见冬奴披着狐裘,虽然只有十三岁,身量却已经完全张开了,修长娇贵,前头的阿蛮提着一盏红灯笼,踏着白雪摇摇而来。冬奴仿佛已经睡下过了,发上没有冠,只用一根粉色的帛带系着额头,墨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发带上,一双墨色的眸子,可能是因为灯笼的缘故,透着微微的异样的光。他赶紧跑了去说:“舅少爷怎么才来,主子怕都等急了。”
冬奴也是有些心怯的,淡淡地问:“我姐夫很喜欢那个狐狸精么?”
李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好一会才说:“反正……主子的这些人i头,宋姑娘是跟着时间最久的一个……不过也不常见。”
冬奴“哦”了一声,外头只有雪色映着,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想到石坚竟然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的缘故,看了冬奴一眼,示意李管家说:“把院里伺候的人都叫过来。”
李管家吃了一惊,为难地看了冬奴一眼,冬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倏地就红了,咬着牙没有说话。石坚眼看着李管家出去了,这才收了呗冬奴松软的打扮撩出的心神,看着冬奴面无表情地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
“知道。”冬奴垂着头,却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说:“我是故意做给那个宋良儿和下人们看得,省的他们小瞧了我姐姐。”
“你姐姐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发话,谁敢小瞧了她?”
“姐夫也知道自己是明媒正娶的么?”冬奴抬起头说了一句,看见男人有些讶异地眸子,很快又低了下去,说:“你不懂得底下人的心思,他们看着本分做事,心里的心思多着呢。我姐姐受了委屈也不会向人诉苦。她跟着你已经够苦了,我不会再让别人叫她不痛快。”
“我自幼在这样的家里长大,你要说那个宋良儿秉性纯良,一点小心思也没有,我不形象。女人都是一样的,几个人共事一夫,嫉妒只是多少而已,我娘对我爹的小妾都是爱问不问的,因为我娘出身好,我舅舅也在朝里做官。可是我姐姐就不一样了,她远嫁到这里,身边连个依靠都没有,你又只喜欢男……”冬奴抿了抿嘴唇,脸颊红了一阵吗,接着说:“你要罚我就发,反正我不后悔。”
石坚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说:“那种事上你什么都不懂,怎么这方面讲起来头头是道的?”
“桃良跟我说的,她说女儿子没有不小心眼的。”
“一个奴才整天嚼主子舌根子,是你这个少爷做的不好。”
冬奴不以为然,他很喜欢桃良说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事情,什么小妾争宠啦,少爷们争家产啦,听着很有意思,给他平淡寡味的幽居生涯带来了无限乐趣。他懂这些,是因为身边的小丫头整天说,他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情,是因为男女有别,桃良她们也是矜持的女孩子,不肯对他讲。打小就很少出府,教书先生又请的晚,这两个原因导致他对这个世界大部分的认知,都和桃良她们一群小丫头息息相关。
他所知道的世界,所秉承的人情世故,他的思维与内心的那些风花雪月,其实跟一个女孩子有很多的相同点。他是在漫长的生涯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一切似乎早已命中注定,每个人一出生,月老就交了一根红颜到他的手里,红线的另一头连着另一个人,他这辈子就是收着这条红线往前奏,当这条红线全都收在他的手心时,他就会跌入那个人的怀抱里。
不一会石府的奴才,除了伺候燕双飞的之外,全都过来了,石坚唤人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中央,头上戴着黒裘冬帽,越发显出一州之主的威严贵气,眼睛精光闪闪地看着他。冬奴反倒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现在已经不单单关系着他将来能不能在石府过的舒心,更事关他姐姐的体面,于是昂着头说:“我知道她是你心头的宝贝,我欺负她你心里不痛快了。你想出气就出气,反正我就是一句话,不后悔也不认错。”他说罢就撩起了袍子,单膝背对着石坚跪了下来:“姐夫要打就打,只是姐夫打我多少下,我将来都如数奉还。我在此立誓,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