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阴黎这个小身板才不至于被摔坏。但她手太嫩了,糖葫芦串儿上的竹倒欠扎了些进她手心里。
人老了便最是心疼小孩子,傅老管家连忙把她抱起来,他戴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小红,快去找根针来。”
针拿来后,他拍了拍阴黎的脑袋,“娃子,转过去,看着会怕。”
阴黎乖巧地摊开手心,“挑吧,我不怕!”
傅管家和蔼一笑,虽然干瘦的脸看起来像颗核桃,但那双历尽沧桑的眼里却闪着洞彻的精光,“你呀,倒和湳湳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也是从来不哭,长大了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容承湳走出大厅才想起他是饿了下来找东西吃的,所以出门干啥!
拐了个弯,他拉过深色的藤编椅子,往遮阳伞下一坐,支棱着脚,交叉靠在另一把椅子上。
秋高气爽,琉璃瓦上站着好几只麻雀,容承湳随手掏枪,“碰”“碰”“碰”
麻雀没打到,瓦片差点掀翻好几块。
他收回枪,在心里默数,1、2、3、4……堪堪数到第十二声,护卫队才闻声赶来。
他双手垫在脑后,惬意地闭上眼,漫不经心开口,话里的意思直把人脖子给掐得死死的,“慢了啊,这是最近吃得太好,秋膘贴得太厚了吗?”
膘肥了,该宰了。
护卫队长冷汗下来,刚要开口领罚,就见少帅抬腿打住了话头。
“叫厨房给我端两盘卤牛肉过来,还有一壶房陵黄酒,要温过的。”
…… “是!”
去厨房传完话后,护卫队分成两队交接班,还是自行绕着别墅罚跑了二十五圈,不跑不行啊,觉悟低了容易没命。
容承湳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曲儿,他这习惯是跟容雄学的。
容雄最听不惯十里洋场里那些所谓的流行曲目,他说要听就听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粹,京剧昆曲哪样不是经典,不比那些花哨玩意儿强?
温过的黄酒的香味,比装着卤牛肉的瓷盘轻磕到玻璃桌的声音先一步被容承湳感知到,他慢悠悠地睁开眼,随手摸了块酱牛肉扔嘴里,“这种活儿让下人干,多活两年不好么。”
傅老管家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酒壶酒杯都放上桌,“人老咯,越老越是闲不住。”
容承湳没好气儿地哼了声,“我看也是。”
他拿过酒壶,高举过头,杯子也不要,还是那个仰躺的姿势,黄褐色清透的酒液划出一条抛物线。
容承湳砸吧了下嘴,“这酒温得不到位啊。”
老管家笑起来,“温到位了,冲你这喝法还不把嘴给烫咯?”
“也是。”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大长腿从椅子上放下来,坐直后把手撑在膝盖上,“不是闲不住吗,还站我面前挡太阳作甚?”
老管家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天王老子的说话方式,因此从善如流地叹气,“唉,人老咯,确实是惹人嫌咯。”
容承湳不耐烦地重新躺回去,“有事说事,你自己这么唠叨,还好意思怪别人嫌你。”
老管家微微肃了神色,“少帅,您捡回来的那位小小姐不普通啊。”
街上的叫花子大都瘦骨嶙峋,不可能有那么细嫩的手心和肉呼的脸蛋。这些都不必说,单是那双漂亮眼睛透露出来的气质就已经胜过许多世家千金了。如果不是真的天真,那便是装得太深。
“哦?”容承湳语调上扬,实则兴致缺缺,“傅叔有何看法?”
老管家略微沉思,要说是哪方势力派过来的细作,似乎有些滑稽,送个小孩儿过来还不如送个女人过来靠谱,“会不会……是哪家意外走失的千金?”
容承湳曲指一弹,小酒杯子淄溜一滑,滑出桌面碎裂在地,“哼,我管她哪家的,被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
老管家好笑地摇摇头。
“傅叔,去把小叫花子给我叫过来。”
阴黎到的时候,地上的碎杯子还没扫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哥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她左手握着一串新的糖葫芦,右手被小红很夸张地包成了白熊掌。
容承湳嗤笑一声,“作精。”
阴黎抿唇,简直想把糖葫芦扔他脸上。
他一把捞她到腿上,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她右手的纱布。
容承湳夺过了她手上的糖葫芦串,阴黎一急,连忙去够,他反手就给扔远了。
她还没和他生气呢,他就大力地把她嘴捏开来看,“啧,小虎牙长得还挺尖,再敢吃糖我立马给你拔了,省得满口蛀牙看得人心烦。”
阴黎一通挣扎,但无奈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她只好口齿不清地为自己争取利益,“惹每天都有杀牙!”
“噗——”容承湳笑得胸腔都在共振,“你可太蠢了哈哈哈……”
她真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解救开自己的脸后,面带鄙夷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
容承湳看到她的动作,立马拉下了脸,“你,凑进点。”
阴黎本来想问为什么,但一想到他已经说过两次不要让他说第二次了,于是只好皱着眉略微迟疑地靠近了他。
然后。
只听又一声“噗——”,一股湿润的气流扑面而来……
阴黎下意识闭眼,意识到什么后,忍不住磨牙,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大幅度起伏,正准备抬手,就听,“你敢擦!”
玛德,我太阳!
容承湳轻哼一声,拿起酒壶往另一只完好的小酒杯里倒上酒,悠哉悠哉地浅酌起来,“要不是我捡你回来,你还在城西捡垃圾呢,还敢嫌弃我。”
人家才不会捡垃圾,再过三个时辰我爸爸派来接我的人就到了,你才捡垃圾,你全家都捡垃圾!
容承湳眉头一压,“还敢瞪我?”
阴黎恨恨地把眼皮扣上。
他躺回去,拿起杯子轻抿,压下的眉头回到正常位置后又开始上挑,“还敢撅嘴?”
阴黎又连忙伸手把嘴巴捂上,“我是瞎子也是哑巴,你别和我说话!”
容承湳嘴角牵起,把她摁到胸口上趴着,“乖,叫声爸爸来听。”
她趁机在他衬衣上蹭干净口水,“我已经十岁了,你才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孩子。”
他掐她的脖子,“我可以。”
阴黎誓死反抗,“你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违背科学理论!”
“谁管那鬼东西。”
“……”
他见她没话说了,特得意。
他再次把酒杯满上,将杯子递到她嘴边,“来,赏你。”
阴黎震惊,“我还是个孩子!”
“啧,又不可以,又是那屁的科学理论?”
潜台词:此路不通。
苍天……谁来收了这个蛮不讲理的人!
阴黎壮士断腕般,就着他的手,眼一闭,头一仰,然后就开始了无尽的咳嗽。
容承湳嫌弃死了,手腕一转,发现杯里的酒足足剩了一半。
他嫌弃得要命,拎过她放到地上,“滚滚滚,碍眼玩意儿。”
阴黎瞪他一眼,随手揪了把花坛里的草叶就扔他身上,然后飞快转身,撒开丫子地跑。
容承湳脸一黑,摸过腰间就掏出了枪,刚对准人就见她腰一弯,然后那支被他扔到地上的糖葫芦串儿就被她抓走了。
他顿了下,施施然地收回了手,嗤,捡垃圾的小蠢货。
晚上,饭桌上。
容雄不在,容承湳就坐的主位,祝季同站在他身后,柳笑珊坐在他下首,她已经换了身妥帖衣服,应该是才梳洗的,头发还带着水汽。
容承湳拿过一只空碗,揭开瓷白的炖盅,细细地挑出半碗“实在货”后才开始盛汤,盛好后他侧过身将碗朝祝季同一递,“祝副官,你今天卖了大力,这汤是本帅让厨房专门给你熬的。”
另一边的傅管家一听,心里为祝季同默哀三秒。
祝季同看了眼这碗熬得淡黄色散发着热气的浓汤,以及碗底隐约可见的猩红肉片,他疑惑抬头,“少帅?”
容承湳贴心一笑,表现得真真是个甚为体慰的好上司,“都是好东西,一滴莫浪费。”
祝季同拒绝不得,只好接过碗一口干尽,然后才看清碗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容承湳满意地坐下,又把一盅枸杞乌鸡汤推到柳笑珊跟前,“你也补补。”
柳笑珊诚惶诚恐地应下。
桌上一桌子好菜,鸡鸭鱼肉牛羊兔,样样占全。
在这张大理石面的乳白色欧式长桌的桌尾,摆着一张方长三十来寸的小木方桌,桌上齐溜地排开十好几串的糖葫芦。
阴黎就拘在方桌旁的小板凳上,眼前只有糖葫芦串儿,鼻尖是饭菜的香味,耳边是某个人吸大棒骨髓的声音。
容承湳扔掉骨头后擦了擦手,“哟,怎么不吃,难不成是糖葫芦不合你口味?”
太恶劣了!简直太恶劣了!阴黎一拍桌子,“我要吃饭!”
他啧了一声,叹气地摇头,“有些人啊,就是认不清现实。”
阴黎抿唇,祝季同额角一跳。
桌上三个汤,真正属于容承湳的是佛跳墙,他揭开盖子往桌尾的方向扇了扇风,“嗯,这个鱼翅的品质看着倒还将就。”
傅管家忍不住笑,按您的吩咐取的仓库里的珍藏,这还只是将就?
阴黎忍无可忍,已经快要怒而掀桌,“你个骗子!你说的带我回来吃好吃的,你说话不算话!”
容承湳无所谓地笑笑,“怎么,糖葫芦不算好吃的?”
“我现在要吃肉!”
他轻敲勺子,“那以后糖葫芦可还吃?”
她一喜,立马爬上饭桌,夺过他手里汤和勺子,“不吃了。”
容承湳大手一挡,挡住汤盅的盅口,“再吃怎么说?”
阴黎简直烦死他了,“再吃剁手!剁手!”
容承湳这才收回手,慵慵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行,到时候我会找把快点的刀,争取齐根断,减少你的痛苦。”
阴黎白他一眼,快速刨饭。
一碗饭吃后,她跳下椅子就往桌尾跑,一把抄过小方桌上的糖葫芦就往楼上跑。
容承湳脸一黑,抬手就往她脚下崩了一枪,“给我扔了。”
阴黎被激得脚下一跳,脚步下意识地躲出一个“s”线。她愣了愣,愣完负气地背过身去,同时狠狠地扔出了手上的糖葫芦,她生气地飞快地跑回来房间,把门摔得咚一声响。
容承湳冷哼一声,收起枪后,接着吃他的饭,但吃了两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一转头看清地上的糖葫芦的数目了,他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撩起袖子就往楼上追。
祝季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步三五阶梯的背影。
容承湳跑上楼,砸门,“我数到三。”
他刚要张嘴数第一声,门一下就开了。
那根漏网之鱼的糖葫芦正被她规规矩矩地抱在怀里,一个缺口都没有,连外面的糖都还裹得很完整。
她撅着嘴的样子委屈极了,容承湳心里的火一下就灭了,然后就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他还没被谁骗成功过,这次居然栽到个小孩子手里了,虽然只有那么几分钟。
他掐她的脸,凶狠地呲牙,“敢玩我?”
阴黎将糖葫芦一把拍他衣服上。
大概是没想到她竟然敢攻击他,他被她拍得一愣神。
阴黎趁机一扭头,解救下自己的脸蛋子,退后一步把门狠狠一撘,“你是个暴君!”
容承湳的鼻子差点被门撞扁,他难以置信,下意识就要摸枪。但枪摸出来后,又却只狠狠地踹了一脚,“劳资才不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白色衬衫上黏了些暗红色的糖,他边走边脱衣服。
其实容承湳也是小乞丐出身。没进督帅府之前,再怎么脏怎么乱,只要有口吃的他就通通都能忍。现在条件好了,反而讲究起来了。真不知,该说是环境影响一个人,还是温饱使人矫情。
对,没错,容承湳本质上也是一个矫情怪。矫情怪喜欢矫情怪。
他洗了个澡,刚把头发擦干就听见有人敲门。
容承湳打开门,柳笑珊倚门冁然一笑,“少帅。”
她确实生得好看,有着最贴近时下审美的柳叶眉和m型唇,面部饱满丰盈却毫不臃肿,加上戏子的眼睛总是最传情的。
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
容承湳来了兴致,双手抱胸,“来得正好,本帅刚好想听曲儿了,唱上一段吧。”
柳笑珊摆了个身段,翘起兰花指冲他行礼,嘴上亦是细腻逶迤的唱腔,“少帅~你想听甚么~~~”
容承湳跟着她的曲调摇头晃脑,“珊珊唱什么,本帅听甚么~~~”
柳笑珊见他并未对自己厌恶,提着的心算是稍稍落下。
她挑了昆曲里的经典名段《牡丹亭》。
从寻梦·懒画眉开始唱起:
“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縻抓住裙衩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
”
昆曲对唱腔和身段都很是讲究,柳笑珊嫁进督帅府的这一个月,从来没有过懈怠练功,因为她知道容承湳选中她是出于什么。
刚唱到江儿水,容承湳就抬了手,她止口,“少帅,是珊珊唱功退步了吗?就还剩最后几段您都不愿意听了?”
“怎么会?珊珊一曲名动整个容城,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一定听得到。”
“但是嘛……”容承湳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笑得流氓,“时间不早了,自然有比唱曲儿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
柳笑珊一愣,虽然心里有些排斥,但她立马就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赧然的笑脸来,“那让珊珊伺候少帅。”
她伸出手去解他的睡袍,容承湳按住她的手。
他嘴角挂上邪气的笑,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不是本帅哦,此刻有人比本帅更需要你。”
“什么?”柳笑珊打了个哆嗦。
……
柳笑珊来到祝季同的房门口,踟躇了好一会,终是犹犹豫豫地敲响了门。
祝季同开门后见是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他打着赤膊,屋里也没开灯,虽然门口光线昏暗,但柳笑珊还是看到了他脑门上的热汗,以及露在外面的微微发红的皮肤。
强烈的有些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脸热地低下头,“他叫我来的。”
祝季同脸色难看,“你没能让他留下你就算了,还被他推到我这,你怎么还没个小孩子会讨他欢心!”
脸上的红韵一下就褪了,柳笑珊无可反驳,只能低眉不语。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比他更需要我。”
祝季同简直想骂人,“进来。”
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他拉过抵在了门上。
祝季同两下撕了她的旗袍就往里面冲,他忍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那小小的一碗汤里不知放了些什么补料,刚开始还没觉什么,越到后面后劲越猛。
柳笑珊毫无准备不说,下午受的都还没缓过来,她疼得忍不住痛呼。
祝季同亲了亲她的唇,哑着声,“忍一忍。”
就为着这个吻,女人已经热泪盈眶。
……
送走柳笑珊,容承湳还没躺上床呢,门又被敲响了,他皱眉去开门。
一米多高的小身板,还抱着个枕头。
“呵,你倒还敢来!”
※※※※※※※※※※※※※※※※※※※※
头铁作者回来了,看到你们的评论我满血复活啦!
爆肝的5000字(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