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湳微挑眉,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女人还站着,一副很拘谨的样子。
容雄轻咳了一声,拉过女人的手拍了拍,“坐下吧。”
容承湳也不说话,拿起勺子在碗沿上轻敲,反正眼神就在自家老头子和怀孕的这个女人之间逡巡。
这女人看起来倒是温顺无害得很,可却又过于温顺无害,缩着肩低着头,盯着面前打翻的碗筷一动不动。
年纪也不小了,目测三十出头肯定是有的,这个世道,活过三十岁的女人还能纯白无害得像朵白莲,这是蠢白莲还是装白莲?
容承湳把她露在桌面的上半身从头到尾仔细估量了一番,嫌弃的表情不要太明显,然后转头再次看向容雄,语气里满是轻蔑,“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他话音一落,女人就羞得咬唇,可把上位坐着的容雄给心疼坏了。
“一张臭嘴会不会说话!”容雄瞪他一眼,又赶忙安抚地拉过女人的手,“兰芝,别和他计较。”
名叫兰芝的女人松开咬着的唇,对着容雄露出了个善解人意的笑,然后大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容承湳打量完她,关注点就跑到了别的地方,他依旧拿手里的瓷勺敲了敲碗碟,将饭桌上的酸臭气氛敲散。
容雄的注意力回到他这边,只听:
——“你能生?”
三个字,将四十二岁戎马倥偬还正壮年的容大督帅质疑了个彻底,容雄的胡子要是再长那么半寸,绝对能给气得炸起来。
容雄一拍桌子,放在桌面最中央的汤都被震得荡了两荡,坐在他左下方的女人被吓得一抖,容雄不得不稍微收敛脾气,压低嗓门,“你个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找抽呢你?”
啧,从小到大就这两招,不是拍桌子就是恐吓,没点新花样……容承湳一点不惧,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舀了碗汤,还放到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那你能生还捡我回来干嘛?”
容承湳真的就一直以为容雄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把自己捡回来做儿子的,他不止以为他不能生,甚至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
判断依据是他跟在容雄身边的这么些年,统共知道的跟容雄有关系的女人还不到三个,并且还一个都没来自己跟前晃悠过,脸都没机会露一次,他觉得这不是正常男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容雄倒是不知道他那一堆“以为”,知道的话估计得气到心梗。
他单听这话,直接就脑补了自家大儿子因为害怕失去爸爸的宠爱而感到惶恐彷徨没有安全感又别扭不肯表现出来的无助模样。那因为刚才被质疑了生育能力的盛怒气焰一下就给滋灭了。
他那眼神容承湳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出所料,下一秒头顶就放上来一只手,对方还自以为父爱满满地摩挲了两下。
容雄语重心长,“都说了那不叫捡你回来,那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我当然能生了,只不过没有看对眼的女人罢了,你老子我可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何况老子对你这个儿子这么满意,其他的生不生又有多大所谓?你现在不要瞎想,老子手头的东西以后都是留给你的,等你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让他/她读书去,读个高材生出来。咱家啥也不缺,就缺个会读书的。”
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什么的,这么文艺的词完全不像容雄这种大老粗能说出来的话。
之所以有这莫名其妙的半吊子文艺范,那都是因为他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搞文艺的女学生,投其所好的应和了几下。他有意,对方却无那个情。女学生嫌弃他太粗俗,几次委婉拒绝,容雄恁是没听通透,搞得人家看到他就躲。
后面局势乱起来,那个女学生因为某些政治原因牺牲了,容大督帅的初恋就此夭折。但心里还有那一颦一笑的影子,因此时不时就爱文艺个一两句。连这希望容家能出个读书人的执念也来自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哪怕容承湳不是自己亲生的,在容雄心里自己是真不缺儿子,女儿倒是可以有,要生就最好生个女儿,生个会读书的女儿。
听到容雄说要把手里的东西全部留给自己,容承湳内心没多大波动。
如果容雄不能生就算了,容军好几个师,老头子退了总得有谁来领着。但能生并且现在八字都已经有了一撇了,这话就只能听个过耳,难不成还有瞎几把感动一番?真给还是假给没多大所谓,反正他想要的东西都会凭本事攥在手里。
他挑衅地向那个叫兰芝的女人投过去一眼,那女人双眼怯怯的,怯却只流露在表面,暗里的情绪一丝一毫都瞧不见,容承湳觉得她是个高手。
他审视完对面的女人,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容雄的身上,只觉得自家这老头子精明了大半辈子,但看女人的眼光却似乎很……迟钝?
不得不说容承湳真相了,容雄典型地在男人堆里轻轻松松混得风生水起,但一碰到来感觉的女人,那他的反应就有点意思了。哪怕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自己和初恋女学生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只无奈世事弄人。
容承湳给容雄倒了杯酒,对着对面的女人递了递下巴,“不介绍一下?”
容雄一拍脑袋,“还不是被你个臭小子给打断了。”说着他就拉起怀孕女人的手,然后拍了下容承湳的肩膀,对着她介绍道,“这是承湳,我儿子,特混,但是肯定不会欺负你,他心里有数,你别害怕。”
女人小幅度地点头,先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再才看向容承湳,“久闻少帅大名。”
容雄嗓门一扩,半大老头露出个嗔怪的表情,可把他右下首的容承湳给恶心坏了,“什么少帅不少帅的,叫他承湳,或者直接跟我一样管他叫臭小子。”
怀孕女人很是配合地腼腆一笑,然后含情脉脉地盯着容雄,声音温柔,“那我以后叫他承湳吧。”
容承湳的眉头从容雄那个嗔怪表情开始就一直皱着,到现在恶心得都想把眼睛给挖了,总觉得饭桌上一公一母两只苍蝇,搞得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容雄又接着向容承湳介绍,甫一抬头,眼里的柔情小意变成嫌弃古怪,“你这是什么表情?”
容承湳冷哼,“随便我什么表情都比你刚才的表情能下饭。”
两父子只要在一块,不出三句话就总有一个要被刺得跳起来。
容雄又想拍桌,偏偏顾及到身边的女人只得压抑怒火,他硬梆梆地继续介绍道,“这是你老子的女人,以后给我放尊重点,她肚子里的你的弟弟还是妹妹再有五个月就要出生了。”
容雄这个五大粗,做个介绍却连人家的名字都给忘了说,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有些尴尬,“承湳,我叫王兰芝,你可以叫我……”
这个称谓她自己不太好定,便转头看向容雄,希望得到点帮助。
容雄想也没想就接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什么你心里有数。”
叫什么容承湳心里还真没数,他略带意味地扯了扯嘴角,“姓王?和容城王家是什么关系?”
王兰芝正要辩白,容雄就眉一皱道,“能有什么关系,你老子在济南打仗遇到的女人,一天到晚尽瞎猜。”
王兰芝听他老是女人女人的叫自己,便觉得他态度随意,如同对待一个玩物,她心里不太舒服却没表现出来。
同时她也惊讶容承湳的敏锐,她原本还准备找个时间和容雄坦诚的,却没想到和容承湳见面的第一天,对方就把质疑挑了个明白,这未免也太过无礼。
礼数这种事情,对容承湳做要求?那王兰芝的要求可真是过余高了点。
容军和容城王家的过节几乎全国皆知,但王兰芝在济南的时候却没有把她同王家的关系和容雄说明白,怕的就是他知道后不准备继续留她在身边。
现在她月份大了,也跟着他回容城了,并且看他那意思是准备给自己一个正式名分,王兰芝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谈这件事,可没成想容承湳这个便宜儿子能一下就把自己的来历怀疑了个准确。
“我……”她担忧地望容雄一眼,“王坤泽是我堂哥,但我父亲那一辈分家早,两家也不在同一个省市发展,因此来往得并不频繁,加之我与堂哥年龄差距近二十岁,关系并不很是亲近。”
容承湳听完,幸灾乐祸地看着容雄,丝毫不掩饰,“老头子,美人恐怕有毒啊~”
王坤泽是谁?那是容城的前掌事,把容雄视为死对头,只因容雄手里的兵权便是从王坤泽手里夺来的,虽说当时王家失势是大势所趋,但总归容雄在里边添了最大的一笔。
容承湳那句美人有毒含射的什么,不言而喻。
王兰芝惊慌地看着容雄,眼里蓄着的泪,要落不落,嘴里的含着的话,欲语还休。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把什么都说了个清楚明白,端的是副被冤枉的无辜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怜爱。就是稍微老了点,再年轻个五六岁杀伤力会大一点。
当时在济南,容雄遇到王兰芝的契机纯属他一时兴起。
王兰芝本是有夫家的,只不过丈夫去世已经近三年,她是个寡妇。但两三年她都没再嫁说明也是安心替亡夫守寡的,容雄把她带回来甚至还算得上是强娶豪夺。
加之最开始王兰芝并不怎么理睬他,因此容雄是信她这番说辞的。
虽然信,但饭桌上的酸臭气氛多多少少被这突然揭开的背景关系给冲淡了些,隐约还有几分紧崩。
容雄咳了一声,“既然王坤泽是你堂哥,你又过来容城了,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亲戚一场,总归是缘分。”
王兰芝犹豫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不愿给督帅添麻烦。”
容雄还没开口,容承湳就嗤笑道,“你生在王家就是麻烦。”
王兰芝脸一下就白了,咬唇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济南吧。”
容雄将将张口,容承湳又抢白道,“既然如此?那你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又何必往容城来?”
王兰芝无法辩白,只捂着肚子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容雄紧张得连呵斥容承湳的功夫都没有了。
容雄夸张地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王兰芝含泪地点头,容雄赶紧抱着她出门往医院赶。
鸡飞狗跳几分钟,饭桌上只剩容承湳一个人,他把碗递给小红,叫她添碗饭过来,“多盛点,也就这顿能吃得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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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还记得不,出现过的,给你们回忆一下:
阴黎之前参加孟雨蝶的生日宴碰到的那个高跟鞋陷草坪里、说英文骂容承湳、知道容军打了胜仗容雄快回来了反倒笑得一脸无所谓语气隐隐得意的那个女人——王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