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丽歌:……
“公子恕罪。”商丽歌忙行礼认错,“昨夜我见公子神志不清,无礼冒犯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言下之意,是他神志不清在前,她无礼冒犯在后。
闻玉笔尖微顿:“若是我没记错,那杯酒是你倒于我喝的。”
商丽歌小声:“一不小心……拿错了。”
“哦。”公子应了声,还是道了句,“无妨。”
商丽歌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公子抬眸,视线似在她颈侧停了停,莫名叫她颈边一凉。
他道:“我总不能咬回来。”
商丽歌:……
这一早上,商丽歌都过得战战兢兢,公子却依旧清冷泰然,直到丛云递来急报:“公子,濂州出事了!”
***
因濂州水灾太子赈灾有功,重建事宜圣上也一并交给了他,令工部协助。
屋舍建得很快,圣上对此还多有褒奖,然不过月余,所建屋舍竟尽数坍塌,百姓死伤过百,一时民怨沸腾。
消息传回澧都正逢大朝之日,圣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折子砸在太子头上,可谓雷霆大怒。
“你一堂堂太子,接手这般重要的事宜,朕问你话,你却一问三不知,你这差事,莫不是都办到了狗肚子里!”
工部尚书骇得汗如雨下,却不敢用袖去擦。
太子这般遭圣上训斥,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就连韩相也眼观鼻鼻观心,不在这时多言半句。
“查!给朕滚去彻查!若是查不明白,你也不用来回话了!”
赵隽白着脸退出去,背上冷汗涔涔,急急去寻了韩贵妃。
韩家耳目众多,还未散朝,太子被斥的消息已然传到了韩贵妃耳中,此时见太子面色青白地进来,更是恨铁不成钢。
身边心腹将人撤下,紧闭门窗,韩贵妃这才怒道:“父亲刚与你说过凡事当有个度,紧要的是将差事办好再着眼其他,你倒好!差事办砸,少不得还要牵扯自己人进去,眼界怎就这样短浅!”
赵隽如何不知此事后果,然错已铸成,还能如何?
“母妃先别光顾着同我生气,还是想想如今该如何补救。那梁贵前脚刚死,濂州就出了事,若有心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母妃,我这太子之位可就不保了!”
“你还知道太子之位!”韩贵妃怒道,“还不快说究竟贪了多少!”
太子踌躇道:“大概十之四五……”
韩贵妃大怒,一掌拍在椅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同我说实话!”
赵隽咬牙:“十之有七……”
韩贵妃一怔,只觉头痛欲裂。这么大笔数目,已不是能随意填补蒙混过关的了。
事到如今,一个督察不利之罪已是免不了,只能弃车保帅,求个不伤根本。
工部的人是保不住了,此事,还需与父亲细细商议。至于失去的圣心,也只能日后再徐徐图之,另行弥补。
另一厢,季洲又在大理寺待到了亥时。
之前为了梁贵的案子忙得脚不沾地,本已线索尽断,然在那护琴师所休憩的船舱底部又搜出一封油纸信来,言明他与梁贵的私人恩怨,一时泄愤杀了梁贵,而后畏罪自尽。
信上字迹确为那护琴师的笔迹,案子到此本可结案,然有梁贵留讯在前,濂州出事在后,季洲总觉梁贵之死与濂州事宜有关,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查。
此时收拾东西准备回府,方注意到案牍上的一件玄色披风,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股淡淡皂角香。
当时说是红楼中人命人送来的,季洲只扫了一眼便未再多看,如今却是想起送披风的那人来。
季洲微微蹙眉,一件披风罢了,他又转身拿上,方回府去。
然到季府门前,却见丫鬟神色惶急等在门口,见他回来立时红了眼:“大人快去寻小姐,她自傍晚出门,到现在还未回来。”
季洲目色一沉:“怎么回事?”
丫鬟欲言又止,见季洲面色难看,终是小声道:“小姐心情不愉,说是出去逛逛一个时辰便回,还不许奴婢跟着,可如今都这时辰了,奴婢实在担心……”
“她去了哪儿?”
“说、说是去……红楼。”
“胡闹!”季洲沉喝,立时翻身上马。
丫鬟口中的小姐是季洲的亲妹,季府门庭寥落,因父母早亡,他一人撑起整个季氏,早年勤于学业,如今又忙于政务,因而对这个妹妹疏于管教,竟养成她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虽说红楼不同于一般歌舞坊,可到底是声色之地,里头除了歌女舞姬便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
那些世族中人的脾性他最是清楚,又有几个是真心听曲赏舞去的,她一闺阁女子混迹其中,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他怕是要当着父母牌位一头撞死!
季洲挥鞭,马蹄疾奔往燕尾街。
***
“素湘来信,我们的人已接手濂州事宜,若是顺利或年前可回。”
商丽歌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听闻玉道:“让那里的人都警醒些,水灾过后本就要防疫,如今又有死伤,只怕民情激愤更易生乱。”
明姑几人与公子议定诸项事宜,不知不觉已月上中梢。
“姑姑,前头有人醉酒闹事,您看……”
商丽歌见明姑同公子仍有事宜要商,便道:“我去前头瞧瞧。”
闻玉眸中微动:“去吧。”
商丽歌行礼离开,明姑瞧了眼公子神色,目光又在他颈侧的伤口停了停,忍不住笑道:“还是公子慧眼如炬,我看她进退有度,倒是比素湘更沉稳几分。”
“心思狡诈,是个惯会诓骗人的。”闻玉声色淡淡,唇边的弧度却深了几许。
商丽歌到前院,见二楼廊间堵了几人,瞧着年岁都不大,眼下吃了些酒,更是年轻气盛。
“就是你不长眼撞了小爷我,还撞碎了我的玉佩!”
“你胡说!”被围在中间的小郎君站得晃晃悠悠,瞪圆了杏眼,瞧着尚有几分稚气,“我好端端走着,是你来撞的我!”
“你休要抵赖,这么多人都瞧见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小郎君急得快要哭出来,指着周围几人,“你们欺负人,都是他的帮凶!”
瞧这衣着打扮,分明都是家中金尊玉贵的小郎君,然这撸袖干架的模样分明还是孩子脾气。
事倒不大,这群架却不能任由他们在红楼里打。
商丽歌遂上前道:“这不是卓家小郎君么,方才尺素姑娘还同我说她新谱了曲子,若是卓家小郎君来了,定要让他第一个听听,真是巧了,小郎君这便来了。”
卓小郎君登时目中一亮:“尺素姑娘在等我吗?”
商丽歌笑道:“可不吗,她若知道自己的知音来了,定是欢喜。”
卓小郎君满面喜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佩,一件小玩意儿碎便碎了,他同一个醉鬼闹个什么,登时便不再纠缠,呼朋唤友地去寻尺素。
那醉酒的小郎君抹了抹眼,还待与他理论,却被商丽歌拦下。
“小郎君瞧着不胜酒力,不知家住何处?我命人将小郎君送回。”
小郎君立时摇头:“我才不回去,这里的酒好喝,曲也好听……”他仔仔细细瞧了商丽歌一眼,又道:“人更好看。”
商丽歌被他逗乐,见他着实不肯说出家在何处,便让丫鬟去寻间空的厢房。然那小郎君却扯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丫鬟为难:“姑娘,这……”
商丽歌叹气:“罢了,你去回禀一声,我带这位……小郎君过去。”
商丽歌扶着人往厢房走,待他坐下后,给他倒了杯茶:“姑娘醒醒酒吧。”
“小郎君”接过茶盏,却是倏地瞪大了眼:“你怎知道我是姑娘?”
商丽歌抿唇一笑:“我在红楼多年,看多了形形色色的郎君,姑娘这身打扮,骗得了一般人,可瞒不过我。”
毕竟她身边,还有个装扮起来几无破绽的欣荣。
季芸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喝了口茶:“下次我打扮好了出来,定要叫你认不出来!”
商丽歌无奈摇头:“姑娘怎的孤身一人?可是同家里人闹了脾气?”
季芸默了片刻,商丽歌以为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然季芸沉默后却道:“我哥给我订了门亲事。”
“姑娘不愿意?”
季芸道:“一开始倒也说不上愿不愿意,家中之事都是我哥说了算。但我实在好奇就去偷偷见了那人一面,却听他与同窗谈起红楼诸事,瞧那模样委实猖狂得很,我实在不喜,同哥说不愿嫁人,被他斥了一顿。”
“我心中烦闷,便也想着来这千好万好的红楼里瞧瞧。”季芸顿了顿,又展颜笑道,“这地方着实不错,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
小姑娘心思单纯,商丽歌瞧着心喜,便也多言几句:“姑娘的兄长定是十分看重姑娘的,若你肯同他开诚布公谈上一谈,他也定会慎重考虑姑娘的婚事,至少再寻个妥帖的。至于这红楼,往来人杂,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季芸努了努嘴:“你不知道,我哥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哪会听我说什么心思,怕是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郎君留步,这位郎君……”
“她是在这儿?”
门外骤然一阵嘈杂,季芸话说到一半,厢房的门便被人强行推开,来人着一身紫色立领官服,剑眉之下急色沉沉,见到厢房中的人又骤然化为磅礴怒气:“你给我出来!”
商丽歌一怔,来人竟是大理寺卿,季洲。
季芸听这一声怒斥吓得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起身却是连站都站不稳。
季洲见此面色更沉:“你喝酒了?”
季芸比了比指尖:“一、一点点……”
这哪里像是闺阁姑娘的样子!
“我真是太纵容你了!”季洲咬牙,目色凌厉,“还不出来!”
季芸红了眼,东摇西晃地跟在了季洲身后。商丽歌看得蹙眉,起身道:“季大人,贵府的小郎君如今神志不清,你莫要吓到了她。”
季洲这才将目光放到商丽歌身上,眸中寒光凛冽,闻言冷嗤:“我季府中事,何须你一个外人过问?”
“我知商姑娘逢场作戏惯了,利字当头,可也未免太不挑客了些,什么人都往自己这儿领,也不怕赚了黑心的银钱夜中难寐?我看姑娘年纪尚轻,又何必这般自轻自贱!”
饶是知晓季洲这般口不择言是因迁怒,商丽歌也忍不住冷了眸色,寒声道:“都说季大人断案如神心细如发,可如今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小郎君为何心情不虞借酒浇愁,你身为她的兄长,就只以为她是在无理取闹么?
商丽歌冷道:“若是如此,季大人还真是白废了这身抽丝剥茧的本事。”
季洲被她顶得一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却听她又道:“再者,红楼里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陪聊不陪笑,赚的钱干干净净,从无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