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话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忙不迭的接过话头,点头说道:“就是,就是,就是这话。因为元丫头生在大年初一,说是和老国公同一天生日,是个有福之人,所以府里可是没少吝惜气力培养她,后来倒是果然有几分造化,被选进宫里去了。当初,我生六丫头的时候,可是梦见花落果满荫,还有人在我耳边吟着什么‘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的诗句,六丫头‘落春’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老太太整日说宝玉衔玉而生,生来有异状,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六丫头这应该也是异状吧,这还别说,将来的福分还真说不好呢……”
……
“姑娘,车已经叫过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品绣叫车回来,见落春站在邢夫人的门口凝神细听的模样,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贴到落春的耳边说道。
啊?落春回过神来,说道:“我们走吧。”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透过玻璃窗,看到邢夫人和王保善家的人影绰绰,正在交谈的剪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回望半晌,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才迈步离开。
☆、第5章
落春那天虽然在外面私下里听到了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交谈,心下对邢夫人的计较不以为然,但是过后她在邢夫人面前却没有露出丝毫声色,言行一如既往,宛如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邢夫人虽然心里有了主意,但是在落春面前也没有泄露一丝口风,这不仅仅是因为在她看来现在落春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些未免有点言之过早,还是因为这事真要实行起来,她说的不算,还要贾母那边支持才行,所以在未征得贾母同意之前,事情还是不要点破为好,免得最后希望落空,失落起来。
利用庄上的养殖制作熟食贩卖的计划在提出来之后,可能是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或者是因为好不容易终于能够执掌一摊,又或者因为其它的原因,反正王保善家的效率非常高的就把准备工作做完,获得邢夫人和落春的首肯之后,开展起了工作。
落春和邢夫人并排坐在上首,听着王保善家的在下面口沫横飞的汇报着事情的进展:“……至今为止我们已经开始给十二家茶楼和摊贩供货。我们的东西好,这才刚开始,以后要供货的商家会越来越多。”
邢夫人听到事情开展的这么顺利,满意的点点头。落春想了想说道:“开局不错,但是王妈妈不要掉以轻心,而且做吃食的最要紧的是干净,所以卫生方面一定要做好。还有,这事是母亲私下里的行为,和府里的关系并不大,因此你们行事切不可打着府里的牌子。事情既然可行,那么就不要着急,可以慢慢的来,万不可借着府中的名号欺行霸市。话说到前面,若是到时真有不妥,若是被我发现,届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有什么体面,绝不轻饶,那时可不要怪我没给你留脸面。”
被落春疾言厉色的一番话吓了一跳,王保善家的干笑几声,满脸赔笑的说道:“看姑娘说的这话,太太和姑娘看重我们,我们自然不敢给太太和姑娘丢脸!”王保善家的恨不得拍着胸口向邢夫人和落春打保证,再三表明不会打着荣国府的名号行事之后,又笑道:“其实这事之所以这么顺利,还是姑娘配置的卤汤味道大好。太太,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小子和那些酒肆商谈的时候,一开始那些掌柜们的态度高傲的不得了,但是一尝了他带去的东西,态度立刻就变了谁都不是傻瓜,都是识货之人,因此供货的事情就顺利的谈下来了。所以这事从头到尾姑娘可是居功至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什么诸葛亮在家中坐,就能指点天下事,要我说,姑娘可不比那个诸葛亮差什么,这不就不声不响的把事情都安排妥了。”
“小孩子家家可当不起你这么夸。”邢夫人听王保善家的把功劳都归功于落春,笑得见眉不见眼,谦虚的说道:“她才多大,知道个什么,不过是在那里瞎指挥,最后在下面跑的还不是你们。你们是办事老了的,有经验,所以才没出岔子。”
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虽然口里谦逊着,但是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哪里会猜不出她的心思,因此赶忙表白:“太太这话可不对,俗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聪慧过人。我刚才说的绝不是虚言,太太你是知道的,这东西好不好吃,你就是说个天花乱坠都没用,只要一尝,是好是坏就都知道了。我们的东西好,靠的就是姑娘熬制的卤汁。我们的东西其实不比京里的老字号的差,只不过是没它们的名气大罢了,从这些天的供货量就可以看出,如今要货量越来越大,说明我们的东西味道就是好,很受欢迎。若非姑娘坚持不肯和它们打擂台,不然我们也未必会输给它们。”
落春制定的方针是走中低档路线,一开始王善保家的还无所谓,但是这些日子经营下来,她起了点小心思。毕竟如果走高端路线,意味着售价就高。落春给他们定的可是底薪加提成的薪资,这意味着他们卖的越多,拿的就越多,为了自身利益,她当然希望东西卖高价了。
在这方面,落春早就给邢夫人打了“预防针”。她一早就向邢夫人分析了。如今在京城能够昌盛不衰的老字号买卖,背后都有着京中权贵的影子,走的是官商联合之道。
荣国府听起来显赫,可是贾赦袭的不过是一等将军的爵,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并不算什么,而且邢夫人在府中又没什么尊荣。真打着府里的名号行事,要是出了什么事,府里未必会站在她这一边。何况,真当府里的便宜好占,如果打着府里的旗号行事,那么这买卖算是谁的说不定就说不清了。
再者,走高端路线,就意味着要有自己的店铺。落春和邢夫人分析了一下其中的投资金额,邢夫人立刻果断的选择了这种虽然一开始赚得并不算多,但是马上就能看到“活钱”的赚钱方式。何况,走底层路线,并不意味着就比高端赚得少,毕竟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过是一小撮,还是以普通民众居多。价钱上比不过,我们可以以数量取胜,而且这种方式还不引人注目,正好于低调中闷声发财。
邢夫人听出了王保善家的话里的潜台词,但是早就被落春说通的她并没有被王善保家的鼓动,而是把话题引导了落春的身上:“要不是王善保家的说起,我都忘了,你什么时候擅庖厨之事起来了?你卤汁的方子是哪里来的,是府里的吗?可是我尝着不像呀!”东西做好之后,邢夫人也尝过,确实好吃,当时她就想问落春,不过忙乱中被一打岔就忘了,这会可是想起来了。
“是我从父亲的书房里找的,然后又和咱们家厨子的法子结合了一下做出来的。”落春自从得到了这个能种植的随身空间,就算本来不是“吃货”的她也变成了妥妥的吃货一枚,所以在现代的时候没少搜集美食方子。到了这个世界,起意作熟食之后,她收集到的方子就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在品尝了王善保家的带来的京城熟食店食品之后,她发现自己收集的房子并不能从中脱颖而出,只能说各具千秋,人家能够在京城中屹立百年不倒,果然还是有独到之处的。但是她有“杀手锏”——利用空间里的调料熬制卤汁,从而将食物的味道发挥最大化,果然空间不负她所望,成功了。
当然,面对邢夫人的询问,落春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就把理由归咎到贾赦上面。贾赦的这个大多来自于上两代荣国公的收集。这两位国公爷,都是赳赳武夫,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第一代荣国公贾源,最开始的时候扁担大的字能认识一筐就已经不错了。当然,他要是能文的话,也就不会浴血沙场,九死一生,用性命去博富贵了。等到封爵之后,虽然情况好了点,但是也只限于多识了几个字,奏本和来往文书一类的东西还都是由身边的师爷来执笔,他看过之后,顶多签个名。
在京城安定下来后,贾源也在府里建了个书房,收集了不少书籍在里面,并不是学文人的风雅,而是在这个时代,一个家族的藏书,代表了这个家族的底蕴,不过架上了,但是看不看则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情况下,他收藏的书籍自然不仅仅是科举考试的经史子集什么的,反倒是美食游记、风俗日志、天文地理之类的乱七八糟不在正统的杂书不在少数。到了落春的爷爷贾代善这里,虽然经过正经的塾师启蒙,但是最终还是子承父业,走了武将这一途。贾代善对文人雅士那一套很是羡慕,很喜欢读书人,因此生前才对爱读书的儿子贾政很是疼爱,所以也是大力收藏书籍,不过因为文武殊途,他对文人的那一套也不是很懂,所以收藏的也不少。等他过世之后,这些藏书里面,关于科举考试的都被贾政给拿走的,剩下的就摆在了贾赦的书房里。
贾赦因为对金石古董这些东西感兴趣,偶尔还会进书房翻阅一下这方面的书籍,剩下大多是放在那里落灰。落春懂事之后,有一次无意中来到书房,看到里面五花八门,分门别类,各色各样的杂书,倒是让她找到了宝藏。对于整日关在家里,每天的行动地点局限于府中这么块地方的落春来说,这些书不仅仅是她打发时光,消磨时间的消遣之物,更是开拓她视野,了解这个世界的良师益友。
听了落春的答案,邢夫人了悟的点了点头。王善保家的笑着说道:“没想到书中竟然还记载这个,不过也是姑娘有心,要是别人看了,不过是看着虚热闹,恐怕一笑置之就丢开手去了,哪里会像姑娘这般竟然记了下来……”
王善保家的正和邢夫人凑趣的时候,外间费婆子进来,悄悄的掀起帘子,从缝隙里往屋子看,见屋里气氛正好,邢夫人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想把帘子放下离开。邢夫人眼角扫到她的身影,看到她的往后躲闪的模样,有些纳闷的问道:“费妈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费婆子身形一顿,见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陪笑走到邢夫人面前,从身后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说道:“邢家大爷写信给太太问安来了。我见太太和王家嫂子说话,想必是在商量什么事情,想着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就想等太太这边商量完了再回太太也不迟……”
邢夫人不等费婆子把话说完,一把将她手中的信夺了过来,打开之后看了起来。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落春从旁看过去,上面不过写了连半页都不到的话。邢夫人三行并作两行的很快就把信看完了,将信纸在手中揉成一团,往地下上一丢,冷笑道:“什么给我问安,其实还不是来信要钱,当我是钱庄呀!这不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又来信要钱?这个月的养家银子没送过去吗?”
其实一收到邢家来信的时候,费婆子就猜到了信的内容,听了邢夫人的话后,脸上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见邢夫人动问,忙道:“怎么可能,每个月的养家银子我可都不差日子的给送过去的,这可是一天都不敢差,再不敢有所耽搁。太太若是不信的话,可是差人将派送的人叫过来问问。”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落春说道:“我这边这会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这阵子因为外面的事,你总呆在我这边,如今事情已经走上正轨,也没什么需要太操心的地方了,你回老太太那边去,多陪陪老太太,不仅是为了尽孝,更是希望你能和老太太多学着点。老太太经的事多,见识广,你只要学到一点,就够你受用不尽的了。”
落春低头看了一眼被邢夫人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纸团,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参与到邢家的事务当中去,想把自己打发走。落春没有说什么,答应着乖乖的起身向外走去。走过费婆子身旁的时候,落春垂地的裙子碰触到了被邢夫人丢在地上的纸团,纸团在地上随之往前滚了几滚,看着在地上滚动着的纸团,落春的神情若有所思。
☆、第6章
落春坐在房里翻看一本绣谱,以回家为借口实际上接受了落春交付的任务的纱织从外面匆匆进来。落春将手中的书绣谱合上,放到一边,问道:“怎么样,打听的如何?”
纱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落春,说道:“我父亲在外面打听了几天,找到了三座还算合适的房子:一处虽然是一进的小院,但是院里大大小小一共十三间房;一处三进的中四合院;还有一处是两进的,不过不是常规的一个外院一个内院的两进,而是前后两个一进院连在一起的两进。我父亲怕我和姑娘说不清楚,因此就把院子的大概情况画了下来,姑娘请看。”
落春伸手将画有房子草图的纸接了过来,一面细细看着,一面随口问道:“这几座宅子离我们府有多少距离,远不远?可清楚周边的住家又是个什么情况?”
纱织笑道:“父亲也虑到这里了。这几处房子就在附近,都不算远,离宁荣街不过两三里的模样。我父亲也都打听过了,说这几处宅子的左邻右舍都是小康人家,全都是安分守己的本分人,没什么麻烦事……”
一语未了,外面小丫头回道:“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落春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纱织停下来,跟着起身将两人迎进屋里。探春她俩进屋,三人落座之后,探春笑道:“六妹妹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一下了学就不见人影了?今到是难得看到六妹妹在屋。”
“我能有什么好忙的,看三姐姐说的,我好像不着屋似的。”落春从品绣摆上来的茶果拿起一枚柑橘递给一旁的惜春,解释道:“不过是母亲那边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自在,我过去照看一二,因此往母亲那里多走了几趟,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惜春听了,停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柑橘,神色懵懂的从旁插嘴道:“咦,大太太身体不舒服吗?我们可是一点都没听说,也不见二姐姐过去侍候?”
一句话顿时冷场。落春忙道:“母亲并不是病了,不过是因为遇到了一点烦心事,心情郁闷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二姐姐不知道并不奇怪,也不需要特地跑过去伺候。”
惜春因为年纪小,又无人告诉她这些,所以对迎春和落春表面平静下的波涛汹涌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聪颖早熟的探春对此虽不能说是洞若观火,不过还是能察觉一二的,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目光落到刚才落春放在桌子上的绣谱上,拿在手中,随手翻了几页,转移话题:“我们才动针线不久,六妹妹竟然快了我们一步,都开始琢磨起绣花来了。这本绣谱好像不是我们常见的,六妹妹,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母亲从她的陪嫁里翻出来的,上面是蜀中的刺绣针法,和咱们这边的不太一样。”说起女红针凿,落春就是一肚子泪。当年十字绣大行其道的时候,她也跟着流行,玩了起来,结果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信誓旦旦的要做个刺绣大师,于是跑到书店买了诸多名家绣谱和教授刺绣的音像制品,还有许多刺绣用具丢进空间。但是只学了刺绣最基本的平针,连一朵梅花都没绣完的时候她就没了兴趣,就将它们丢到一边置之不理了。
落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将这些早就被她置之于脑后的东西再捡起来。没办法,从某方面来讲落春是个实用主义者,就目前而言,府内教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风雅,但是对于未来的生存而言,并没有太多用处,可是刺绣却可以赚钱养家。虽然落春有可以种植的随身空间,将来就算落魄了,也不需要担心会饿肚子,但是多备一手总是没错的,所以当年买的东西在这会派上用场了。
探春、惜春和落春三人坐在一起,谈讲些这个绣的好,那个扎的精,又下了一回棋,看了两句书,这才散去。送走了探春和惜春两个,落春将纱织叫来,又将她带回的三所房子的情况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并在画有宅子草图上标注明白,这才罢休,然后带着品绣和纱织去找邢夫人去了。
来到邢夫人处,落春将画有宅院的草图拿给她看,连带着将几所宅院的情况一一和她说明。邢夫人漫不经心的扫了草图一眼,纳闷的问道:“无端端的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买宅子?可是买下来谁去住?总不能就那么空着吧。若是出租,不说这期间的房屋折旧,就算租出去了,又能租多少钱?十年后能把房钱赚回来就不错了。有这个钱,投到庄子的养殖上或者熟食制作上,岂不比这要回钱快的多。”
落春笑了笑说:“倒也不一定买,租下来也行的。母亲不用担心房子会没人住,届时把舅舅他们接到京里来,不就有人住了嘛。”
邢夫人听懂了落春的意思,本来是和落春对面而坐的,倏地一下子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落春,吼道:“你说什么,疯了吗?莫名其妙的怎么想要接他们进京?可是谁在你耳边嚼了什么蛆?看来我真是太惯着你了,这事是你该过问的吗?你管的了吗?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在这胡乱出什么主意……”
“母亲!”落春声音低沉而平静的打断激动的邢夫人,神色缓缓说道:“并没有人在我耳边说什么,上次在母亲这里碰到舅舅的来信后突然涌出来的一个想法罢了。母亲这边的事情不该我管的事情我管的还少吗?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不该我过问的呢?”
邢夫人因为落春的话脸色顿时一变,一脸颓色,落寞而又无力的瘫坐下来,有气无力的叹道:“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害得你小小年纪替我操心。只是这事,这事……就真的不用你管了,他们在老家住的好好的,我每个月都按时给他们养家钱,又何必让他们进京丢人现眼,没的跟着添乱。”
“丢人现眼?”落春低声喃喃的重复着邢夫人的话。她有些明白邢夫人的心思了,苦笑了一下,说道:“母亲不想让舅舅他们进京,可是因为觉得舅舅他们会给你丢脸了是吗?”对上邢夫人愕然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