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没有探究过我和陌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谈到洛河时候语气带着敬重,提到陌川却只是横了眉,评了四个字——“欺师灭祖”。
我听那个意思,为了掩饰行踪,我和洛河的关系,陌川并不知道。在陌川面前,我们三人一直是道友相称。
可青阳挖掘这桩旧事的时候,他知道陌川的修为成就皆出脱于曾经的我的指点。他默认了芳心魔尊也是陌川的师长,陌川对我生了绮思,就是欺师灭祖。
他说到这里,我只能讪讪:“还有挺多人喜欢我啊。”
青阳冷笑,不提情爱,只说故事。
“双生修道的法门,是你随手创的,好足够好,可只为应急,到底没有太多推演。到最后师姐反噬不停,你不得已出面带走了她,却没有和陌川解释。你为了减轻洛河师姐的苦楚,吸纳她的修为,却也无力回天。”
青阳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接着讲:“你作为魔修的修为本就要登顶,为了吸纳洛河的修为,你自废了大部分修为。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于心有愧,意欲把洛河的修为渡给陌川,以此弥补双生法门对陌川的影响。陌川同意了,只是有个条件,他要你同他合道。
“你答应了。”
看青阳一张小脸上神情晦暗,我大概猜测到我接下来的结局可能并不怎么好。
他看我几眼,才说:“你确定你要听结局吗?”
我木然点点头,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合道大典上,你修为全数给了陌川,然后被他捅了一剑,”青阳十指交叉,“你是我师长,我躲着你,可感到你性命有虞,我还是尽快赶到了山河殿。
“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陌川有点儿魔怔,边和我打架,边还要说你的不好,我顶了他几句,暗示了你们三人应该是师徒关系。他听着,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也不打架,竟然开始一个人在那里哭。他还说……即使你逃得了一时,他最后的一剑对你也足以致命了。他哭得不像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是高兴你终于不能祸害人了,还是伤心你没法子再祸害人了。”
青阳说陌川的名字的时候,都带着满满的嫌弃。不过故事到这里,哪怕只听青阳的语气,我猜测,我这一世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青阳深吸了一口气,给他的故事潦草结尾:“我感知你命数断绝之后,就飞升了。”
青阳往他的白玉里呼了好几口气,交给我:“我和洛河谈过一些你的事情,你不信我,应该会信她吧。”
其实我觉得青阳故事的芳心魔尊的行径确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但看他神情萎顿,我也不好意思再纠缠细节,只道了声谢。
青阳告诉我,他洞府里的东西可供我随意取用,书架上他也给我备好了法修的道法,让我能把修为化为己用。他的白玉留下,人就走了。
我按捺住心中各种杂念,钻研了很久的法修功法,到我觉得自己能做个还差不多的飞升法修,我才从入定的状态中出来。
我的修为稳了,灵识也逐渐开始自补,可过往那些记忆,到底找不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
入定不知年,几案上的白玉上落了些粉尘,我吹散开,拿起白玉。
我又成了少年的傅青阳,眼前一张美人榻,榻上一位病美人。她嘟着嘴发脾气:“师尊总是这样,不让我出门,不让我下地,还要派你看着我,好像你不来我就有力气下去一样。”
少年青阳说:“师姐,还很疼吗?”
“当然疼啦,你不是和师尊换过骨吗?和那个差不多。换骨疼一时,我这要疼到死的。”
少年青阳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不恨他?”
洛河反问:“你恨师尊?”
“有一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站在青阳的视角,他毕竟少年人,除了最初那几眼,看屋梁看门窗,却怎么都不肯再看他眼前的洛河了。这说话不看人的本事,青阳还真的是从小练的。
只听洛河叹了一口气:“我不恨师尊,我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他从未迫过我。那句话说来俗套,修真之人都是逆天争命。此路坎坷,他早已说明。路是我自己要走的,怪领路人,算什么本事?”
青阳极快地看了洛河一眼,头比声音更低:“可是他……”
洛河笑了笑:“师尊的双生功法,本来是没有漏洞的。如果我肯与陌川换骨,我依旧飞升有望,可陌川就彻底废啦。师尊和你说过吧,他以己身之骨与你相换,是因为他不想成魔,是因为你想成魔,也是为了拿自己给我试路。”
“是的,他说了,”青阳语中带怨,“可是……”
“傻孩子,”洛河似乎想摸一摸青阳的头,手却抬不起来,“你有怨气。你想让他爱你。他不爱你,怪不得他的。”
青阳急忙反驳:“我对师尊并无……”
洛河摆摆手,打断了少年的话:“我又没说是情爱。师尊救我们于危难,待我们如兄如父……凡人渴望父母亲情,不也是为了爱吗?我命悬一线,师尊救我;我意欲修道,师尊教我;我权谋野心,师尊助我;我自己选择了有缺的功法,师尊就给我找来了陌川;我改了主意,胡闹成这般下场,师尊还得四处搜天材地宝,自损修为,只是为了让我好受些。”
榻上人闭上了眼:“师尊是此生对我最好的人,我听不得你因为自己的私情就胡搅蛮缠。他作为师长,对你可有一事亏欠?”
青阳未曾再说话。
我松开白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些异样。
我意图外出,想整理一下行装。我这才发现,除了飞升时手里那一件法袍,我竟没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旁观我作为芳心魔尊的两世一生,我不由嗟叹。我想要个道侣,道侣不要我;我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死了,另一个跑掉藏起来再不愿见我;到头来,我修为也给了别人,自己中了一剑,不知道陨落到了哪个山头。回过头再历经一世,结果除了一件袍子一道契文,我连记忆都没有了。
我有点儿惨。
惨兮兮的我索性连袍子都不要了,把法袍放进青阳洞府的柜子里,就当是这次给他补的见面礼。我晃晃悠悠背着手出了门,极目四望,想看看哪里热闹。我准备去凑一凑,缓一缓心中的孤冷。
我突然听到了钟声,一下一下,似乎要往我灵识上撞。我往钟声处赶,路上还听到有人谈论,似乎又有个堪比中心城城主的大能飞升了。
飞升也分三六九等。不然为什么有的人上来能当城主,有的人路边打劫都打不成,最后连自爆都没什么响动。
钟声越来越浩大,我一边数一边往那里飞,到第九十九声时,钟声停了,那个刚飞升上来的魔修在我不远处,赤瞳玄衣,见我来便笑,仿佛一直在等我。
他看着我,我不好意思沉默,随意问:“钟声,为何不敲满百下?”
他回答:“百鸣钟晦气,我上来又不是鸣丧钟。”
“那你为了什么?”
问完后我就后悔了,修真之人飞升,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飞升?
他却不嫌弃我问题蠢笨,冲我扬扬手,走过来:“我来找我道侣。”
我忍住没问“你道侣是谁”这样隐私的问题。
他执过我的手,我本该挣开,但契文贴合地太舒服,我心中也不孤冷了,于是只抬眼看他。
我的口舌似乎是要自立门户,也不顾我愣怔,唇舌便自作主张问他:“你是谁?”
修道人的真名,除了亲近的人,是绝不会给的。
他附到我耳边,说:“我叫颜生玉……”
君子颜如玉,他倜傥俊俏,倒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只是我还有一些糊涂,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就把真名告诉我。
他从我耳边退开,神色端方:“……我是你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