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他只好翻找出几种,抽着鼻子定着神。
黎云书看掌柜通红着眼,自然知道他刚刚哭过,神思一晃。
“大过年的......”她自言自语着喃喃,“伤心个什么劲儿呢?”
这分明是句自问自答的话,掌柜却以为她是在问自己,禁不住悲从中起。
“没什么。”他生怕被沈清容听出不对,又抽了下鼻子,“就是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个老婆,有点难受。”
黎云书:“......”
楼上,扶松肉眼可见沈清容头上冒出了青烟,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少爷,你要忍辱负重。”
沈清容磨牙冷笑,指节攥得咔哒响。
黎云书正了神色,挑拣许久,都觉得不称意。
她回想着当年沈清容最喜欢把玩的折扇,扇骨上似乎带了些斑点,向掌柜问询一番后,掌柜道:“姑娘说得是湘妃竹折扇吧?这个小店怕是没有。”
她明显感觉出掌柜的古怪,皱紧眉,“真没有?”
方才收敛起的寒意在此刻浸透出来。掌柜打了个哆嗦,还是哭丧着脸替她找了出来,“小店倒是有,但湘妃竹材质稀少,价位大抵与金价等同,姑娘您......支付得起吗?”
“送旁人的东西,总不能太简单。”她压着不耐烦,“你先拿出来,我看一看。”
楼上的扶松大吃一惊,“湘妃竹?黎姑娘是送谁礼物,竟送得这般贵重?”
沈清容脸色阴晴不定。
当年沈家在时,他花钱无拘无束,碰见喜欢的东西都要买最好的。是而他折扇虽多,最喜欢的那一把正是湘妃竹材质的。
一柄竹扇能值数金,是权贵豪门才能把玩得起的。黎云书节俭惯了,平日吃顿饭都精挑细算,他也想不透这是为谁买的。
掌柜看她挑拣得认真,听楼上安静得太过奇怪,压着颤抖低道:“姑......姑娘,您要不改日再来?”
她敛起神色,盯着掌柜,“我看你情绪不定,是在怕什么?”
“没没没。”他便不敢再多言,干笑着用闲聊掩饰慌乱,“姑娘是为谁买的扇子啊?是心上人?”
黎云书扫了掌柜一眼,简单应声低头。
扶松又惊,“黎姑娘竟有心上人了?”
沈清容深吸口气,拳头硬了。
“姑娘的心上人是哪里人呀?”掌柜一边戒备地瞅着楼梯,一边唠嗑,“可是个厉害的大人?”
“算是吧,在邺京。”她胡乱应道。
“黎姑娘没去过邺京,何时认识的邺京人?”扶松想了想,立马悟了,“莫非那人是太子殿下?!”
身旁仿佛飘来烧焦的气味。扶松一转头,就见沈清容攥着双拳,脸上挂着克制而不失癫狂的微笑,眼中杀意毕现,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燃起来。
他赶忙安抚沈清容,“少爷,兴许黎姑娘说得都是假话呢......”
却透过他的肩,无意瞧见了床底下一双瑟瑟发抖的眼睛。
片刻后,楼上骤然传来“咚”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厉惨叫。黎云书正提笔题字,诧异地挑了下左眉。
那掌柜吓瘫在地上,嚎啕出声,“大人啊我也是被逼无奈——”
她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楼梯上立马滚下来一个肉球。紧接着现出个俊朗的白色身影,押着那肉球厉呵一声,“你还说与水贼没有勾结?!”
黎云书的笔一下子落在地上。
她呆愣地看了沈清容片刻,匆促要合起折扇,手腕先被那人逮住。他飞快擦过她的指掌,扇子顺势落入他手中。
沈清容瞧着那折扇,正面写了个“清”,背面写了个“容”,他压着火气合起扇子,朝她扬扬下巴,“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第54章 .除夕我要告诉他们,就算再黑再暗,也……
她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很快扶松告诉了她答案——折扇店掌柜的弟弟恰是水贼中的一个小头目,他为了保住弟弟性命,偷偷将人藏在了店里。
因着二人伙同水贼,一并押送到了衙门之中。
沈清容处理完了手边的事儿,撑手堵住想要离开的黎云书,“聊聊,你还没解释呢。”
门口狭窄,她见自己绕不出去,撩起眼皮看他,“解释什么?”
沈清容故意晃了晃扇子。
她扫了眼屋内的兵卫,忽附耳上前,低声应着:“我写的是‘清容’,与姜经历有什么关系?让开。”
沈清容倚在门轴上,将路堵得更严实了些。
“那你同掌柜说的话......”
“我指的是当年救过我一命的五殿下,不行?”她也有些恼羞成怒,话里带了火药气,“能劳烦姜经历放我出去了吗?”
“......”
沈清容脸色变得很是奇妙。
过了很久,才慢吞吞闪开了路。
黎云书没敢再看他,擦肩而过时,听他道:“初五我启程离开江南,照你的话说,日后不一定见得到了。”
“......省得碍眼。”
她压着情绪低低骂出这句话,步履匆忙地离开。
沈清容自然看出了她的躲闪。
又想起她的说辞,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是可气还是可笑。
明明有那么多心思,偏偏不肯说。
明明是舍不得他,又非得把他推开。
就好像她真的不在意一样。
*
一晃到了除夕那天。
黎云书本不打算去理会他的约定,一想他说得分道扬镳,又有些犹豫。
最后她装作不经心地去茶楼瞧了一眼,雅间中言笑晏晏,欢歌笑语不绝于耳,却并没有他。
她在喧哗中立了许久,若无其事地离开。
进狱中时,赵克正在闭目养神。
听闻脚步声他也没有睁眼,安静地宛若一尊雕像。
狱中生活并不算好,他也消瘦了许多。黎云书去后开门见山,“赵大人,你运往幽州的那一批银两,是预计给谁的?”
赵克没理她,她加重语气,“大人,你不想让赵夫人在除夕受刑吧?”
他听见这话果然睁眼,话里压着怒气,“罪祸不及妻儿,黎云书,你最好留点良心。”
“若是论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话,我想我比赵大人还差了一截。”
“......”
赵克也知争执无用,僵持许久后瘫坐在墙边,“你早知道这笔钱款不一般了吧?既是知道,便不要去查了。”
她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查出来,也做不了什么。”赵克嘲讽着笑道,“朝廷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像你这样的人,在朝堂上是混不下去的,更别说去做这些事。”
“我的事不需要赵大人管,赵大人只需告诉我去处便可。”她坚定道。
话音刚落,远处层叠着传来了爆竹声。夜幕被烟火绽得五彩纷呈,光亮斑驳地打在黎云书面容上,却没能渡化她眸中的固执。
赵克默了默,忽没头没尾地问:“不去过年吗?”
“事情还没做完。”
“......是啊。”
赵克喃喃一声,举头望向窗外。
“我第一年来扬州时,也是满心为了百姓,连过年都忘了,夫人为此一个月都没有理会我。”
“到了今天,还不是坐在了这里。”他哂笑了下,“谁不是年少轻狂过来的。只怕我今日的结果,便是你未来的结局。”
“......”
还真没听见有除夕诅咒别人的。
黎云书默了一会儿,“我们不一样。”
赵克一下子笑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的志向,你的经历,你走过的一切道路我都走过,我还真没看出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是女子。”
没料到她这么说,赵克噤了声。
“赵大人走过的路,我又何尝不明白。”黎云书平静地立在铁门前,“开始抱有着天大的志向,入朝之后才发现,原来权利才是拥有一切的基础。”
“于是为了争抢权利无所不用其极,美其名曰是让自己能替天下百姓做更多事情。”
“但赵大人对云书似乎理解错了。”
“云书科考入朝,不仅是想帮天下百姓,更是向天下百姓证明。”她扯了下唇角,“我要告诉他们,就算再黑再暗,也有人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我要告诉他们,永远不要向权势低头,也不要畏惧反抗。这世界本就不该由权势主宰,我们的命运也不该掌握在别人手里。”
“我更要告诉他们,天下不是男人的天下。我们女子,也可以为了自己,为了天下百姓,也可以同所有的男子平起平坐——而不是成为他们的附庸!”
“所以赵大人,你明白了吗?”她抿了下唇角,“我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赵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不容易。”他由衷地叹着,“你能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若你想一意走下去,我便告诉你吧。但是黎云书,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只要不违背我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