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走了好久好久,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只能听声音,有芬恩咳嗽的声音,还有桑蒂呜咽的声音,以及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芬恩紧紧握住我的手,让我一直恐慌的心得到了缓解,我们顺着月亮的方向终于找到了深林处的小村落,说是小村落其实就五六幢小平房,外面有高高的哨岗,放哨的人看见了我们立刻叫人来帮助我们,把我们救回了村里。
我只记得芬恩在用我听不懂的话和他们交流,之后我实在扛不住就晕了过去。
我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迷雾丛林,只是此刻周围的雾气都散的差不多了,树木都有了绿色,还能听见鸟的叫声。我找到了那棵巨树,但是它还是那个枯朽的样子,安瑟尔在树下看书,似乎就在等着我来,只是我没看到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我走到他身边,想了想,叫了一声:“……老师?”
安瑟尔扭头朝我笑了一下,他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对我说:“身体感觉还好么?”
我马上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他笑了起来,我马上问他:“伊万杰琳说的是真的吗?芬恩是因为我……才会被恶能寄生。你之前说承担了别人命运的孩子就是芬恩吧?”
安瑟尔看着我,说:“是的。但是这种被献祭只有自愿才会成功,你应该去问问他。”
我:“自愿?不可能,如果说我是十几年前来过这里,那芬恩应该年纪比我还小才是,他是因为父母在此遇难被卡门收养才会留在这里的,与教堂里被标记的孩子根本没有关系。况且一个几岁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是自愿么?他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安瑟尔:“所以我让你去问问他,或许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什么答案都不足以让一个孩子去承担这些。除非你们当时强迫他去做了选择,或者诱导了他。欺骗一个孩子你们有没有良心?!”
安瑟尔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认为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是对的,伊恩,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你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在没有完整地了解一件事的时候不要轻易下定论。”
我哼了一声,说:“就算我不知道始末但这件事也跟你脱不了干系,我说的没错吧?”
他没有回答。
我想了一下伊万杰琳跟我说的话,问他:“卡门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楞了一下,我看着他握住手链的动作显示出他有点紧张。
难道真是我想的那样?
我说:“老师,我想记起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所有所有的事情,我不想要因为我一个人而让大家都处于困境之中。”
他指了指我,说:“你的记忆已经回到你身上了,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想起来。”
已经回来了?我拍拍自己的脑门,感觉还是空空的。
但是那个小时候的我已经不见了,难道真是回到了我自己身上?
安瑟尔忽然朝我伸出手,他让我作出祷告的动作,我呆了一下还是听他说的做,他在我面前念了一段祷告词,大致意思应该是祝福之类的。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教堂那些孩子们的事情,我不求你们能原谅我,但是……我也不希望他们继续遭罪。”
我:“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解脱的吗?”
安瑟尔:“教堂里的诅咒是当时在进行封印恶能仪式的时候因为疏忽导致恶能侵蚀了在场的人员,如果重新把教堂里的恶能封印回去,诅咒应该也会消失。”
我忙问:“那要怎么做?!”
他想了一下,说:“我这个样子帮不了你们,估计你们只能去找卡门了。对了,卡门他……现在还好吗?”
我思考了一下,卡门一定不知道安瑟尔的灵魂被束缚在了这里,或许卡门那么迫切地想要解开教堂的诅咒是因为他以为安瑟尔的灵魂被困在了教堂里。
我看了安瑟尔一眼,笑了笑回答说:“他现在挺好的。”
安瑟尔:“……那就好。”
我马上把脸沉下来,说:“等我回去就马上弄死他。”
安瑟尔:……
之后我不顾安瑟尔在后面对我的埋怨,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我醒来的时候慢慢睁开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漆黑,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眼睛上覆着黑色的布。
在我思考着这是哪里的时候我听见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呼吸的声音就认出这个是芬恩,所以我并没有因为意识到和别人躺在一起而惊讶,芬恩细匀的呼吸声告诉我他睡着了,我不敢动作过大怕吵醒他,我慢慢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触到他紧皱的眉头,芬恩的警惕性还是很强,他马上就醒了过来,他见我醒了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说没事。
其实我就没有受伤,也就是眼睛有点问题,我问芬恩:“你的伤怎么样?”
他好像觉得和我一起睡着有些不好意思就坐了起来,但是被我拉住了手。
我:“你躺着吧,我不用。”
我坐起来摸了一下眼睛上裹着的布,芬恩对我说:“这边小村子没有萨满,他们说会去找隔壁村落的过来看看你的眼睛。”
萨满?就是跳大神的?
我歪了一下脑袋,说:“我眼睛这么严重?!不就是进了点狗血吗?……会瞎吗?”
芬恩笑了一声,说:“会。”
我:……
我啧了一声推了他一下,谁知应该碰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了一声,我意识到弄疼他了就想拉他胳膊让他躺下,谁知他又哼了一声,不过我记忆中他确实是一身都是伤。
我叹了一声:“好吧我不敢碰你了。你快躺下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芬恩:“你个瞎子能看什么?”
说的也是。
于是我们两个人又躺了回去。
我问:“桑蒂怎么样了?”
芬恩:“还好这个村里有兽医,桑蒂在他家治疗,失血有些多在输血,做了手术之后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后腿可能留下隐患。”
我心里十分过不去,芬恩见我一脸苦逼,就说:“快说你要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还有救命恩狗。”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我都能想到芬恩现在欠揍的表情,然而我又不能真揍他。
我顺着枕头摸到他的头,他有些发烫,这意味着他伤口可能发炎了。
我:“怎么报答你?你想我怎么报答你,说吧。”
他嗯了一声之后就没出声了,我脑袋一转,直接抱住他的头,他立刻挣扎推开我:“妈的,你要谋杀我啊?!”
我还是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甩不开我,我说:“不是要报答你吗,以身相许要不要?”
……
芬恩:“你发什么神经。不要,滚。”
我:“真不要?”
芬恩:“不要。”
我马上放开了他:“好吧,随你。”
接着我像盲人摸象一样摸下床,去找我的背包,芬恩靠在床背上看着我东捣鼓西捣鼓,搞掉了一地东西。
他说:“你,平时报答别人……都是这样?”
我一听,把手上的包一摔,就骂他:“你这小孩怎么好的不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跟谁学的。”
他切了一声,“你说谁是小孩,也不知道谁看着更像小孩。”
我也切了一声,“你以为你长的高就不是小孩了吗,还不是幼稚鬼。”
接着我俩就像小学生互啄一样的嘴炮,最后我忍不了了,就算把他打残我也要教训他,我一脚迈上床谁知没站稳整个人扑了上去,芬恩喂了一声看着我头要撞到墙上立马抱住我的腰把我扯了回来,但是我的额头还是很结实地撞到了床背上。
我:……
芬恩把我拖回床上,看着我像是已经嗝屁的脸,说:“以后你寻死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救你也不是不救你也不是……怎么的了,话都不会说了?”
他戳戳我的脸,看我还是没动静,说:“你不会摔晕过去了吧?……魏疼?……喂!”
我一动不动的状态果真把芬恩吓到了,他把脸靠近我听了一下我还有呼吸和心跳,先确认我不是真死了然后说:“我去找医生过来,你等下……”
趁着他贴到我面前,我立刻伸手抱住他不松手,芬恩想要把自己撑起来挣脱我的熊抱,但是我就是死也不撒手。
我的脸正好贴在他胸前,他应该换了一件衣服,我闻不到浓厚的血腥味儿,他伤口处理过了所以我只闻到很重的药水味儿。
芬恩:“你干嘛?!撒手!”
我:“不撒!”
芬恩:……
视力受阻让我的听力异常的好,我能听见芬恩渐渐紊乱的呼吸,还有感受到他的焦躁和不安。
我突然问了一句:“芬恩,你喜欢我吗?”
……
为了防止他又误解我的话我加了一句:“是会产生多巴胺的那种喜欢。”
芬恩静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我救了你几次是因为爱上你了?”
我:“你也可以解释一下。”
芬恩不再急着掰开我的手,而是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他贴近我的耳朵,跟我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都是当年教堂存活下来的孩子,现在能确认的还活着的就剩下你,我,还有阿比盖尔和罗杰。”
我躺着看着天,其实就是看着一片黑色,听着芬恩在我左耳边说话,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想了想说:“阿比盖尔他们……是不是和你一样,你们并不是被标记了的孩子,所以才活了下来。”
芬恩:“……对。”
我把手慢慢从他背上松开,然后顺着肩膀划到他胸前,我记得上次看到他身上有标记的位置就是这里。
我:“这应该是我身上的标记,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吹的我耳朵很痒。
搞得我也有点心律不齐,我本来以为按照高程南的说法我要是稍微“色诱”一下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信息,要是我自己露馅了就很尴尬了。
但是我不能怂,我朝着芬恩转过脸去,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直接触到我脸上,稍微抬头就能碰到他的鼻尖。
我:“……告诉我很难吗。之前的事情。”
有一些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本以为靠这么近芬恩会像之前一样躲开,但是这次他没有,他说:“对你来说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所以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我啪——一声拍在床上,坐起来说:“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所以这和我就有关系。安瑟尔说你身上的东西本来是我身上的,我不相信他说的是你自愿这么做的,谁会自愿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如果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你还是个小孩啊,你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决定吗你就瞎几把乱说?!现在这个锅的正主就在你面前你不找你还想找谁?!我让你把锅还给我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呀?!……”
芬恩沉默地接受了我一顿臭骂,我看他不还嘴就一直骂他,之前和他吵嘴每次都被他顶回来,这下真是给我骂的很爽,但是我爽完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所以我骂着骂着就停了,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有没有想过,对你来说这些是世界之外的事情,但是对我说就是整个世界。”
……
他:“我很久以前也想过,这些事情本来可以与我毫无干系,卡门曾经也说可以帮我摆脱这个诅咒,但是我拒绝了。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即便长大之后也还是不明白,因为被恶能寄生我和卡门只能一边隐藏自己一边想办法解除教堂的诅咒,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你也许觉得这是个负担,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生活。”
我说:“你是抖m?”
芬恩:“?……魏疼,安瑟尔和莉莉他们应该和你讲了不少当年的事情,你自己应该也想起了不少,我知道你内疚想要帮他们,但是即便现在恶能重新转移回到你身上你也帮不了,当年的仪式是教会主持进行的,现在我们没有人手也没有祭器,不可能办到。至于我的话……你更不用有负罪感,被恶能寄生并没有影响到我什么,因为我的身体可以承受它,而且把恶能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倘若到了外面危险会不堪设想。”
他的一番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想着帮助教堂里的孩子们解除他们的痛苦,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但是如果这是以其他人为代价的话,这究竟要怎么权衡呢。
从我来到这里得知恶能以及我不曾知晓的过去的时候,我确实是抱着一种抗拒和敌视的态度看待这一切,如果转换身份或许并不是只有一条破釜沉舟的路。
在芬恩和卡门的角度看来他们想要把恶能所影响的范围缩到最小,在可控的情况下找寻方法解除教堂的诅咒,虽然这个城镇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这里已经是最小的封闭圈了。
我现在想想,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在当年把恶能从我身上转移给了芬恩或许真的是唯一也是最正确的做法,像我这么弱的身体到头来不是嗝屁就是如伊万杰琳所说的被人利用,如果要我去危害人间那我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芬恩没有打断我沉默的思考,他一直躺在我旁边,可能是因为他伤的很严重,缝合伤口的手术药效还没有过,所以他很快迷迷糊糊就又睡了过去。
我叫了他两声他没有应,我侧着躺下把手放到他脸上,这次他没有因为我的动作醒来,可能是潜意识觉得这里只有我和他,所以觉得安全。
他匀速的呼吸扫过我的手背,我撩开他的刘海把手覆在他额头上,烧的温度还是很高,我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这或许是我认识他以来见到的他最柔软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