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这么暗的夜里,芙儿待在那么偏僻的宅子,会不会很害怕?
宁澄自然不可能将自己所想如实供出,边随便找了个话题。
刚才看着逐渐暗沉的天空时,宁澄的确想过,芙儿还那么小、家中又只剩下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一到晚上,是不是只敢缩在被窝里,睁着写满恐惧的大眼睛?
宁澄会这么想,自然是因为他自己也怕黑的缘故。他隐约记得自己年幼时,房内若没点灯就不敢入睡,害怕一闭上眼,就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向自己扑来。
所幸他家中还供得起油灯,可那破败没落的贾家,怕是连根蜡烛都没有吧。
你若担心,不妨到贾府看看?
风舒淡淡地说着,将一块煮得软糯的茄子塞进嘴里。
算了吧,大晚上的,还是别扰人清梦了。
宁澄想,还是明日早晨再去探访芙儿,给她送些干粮、烛火等物好了。
风舒拿起一旁的布条,放到嘴上擦了擦,道:想去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宁澄的表情凝了下。
我陪你。
这句看似常见的话,却是宁澄不曾听过的。至少,认识风舒以前,就没人对他说过。
看着风舒在烛火下晃动的影子,宁澄恍惚地想着。
印象中,自己好像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去蓝严堂、一个人学习那些功法术力,学成以后回到城西,却又发现自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虽然父亲母亲都很和善,也挺为他着想,可是他们都没问过宁澄,你喜欢什么?想不想学习法术?要不要去上学?
当初宁澄入蓝严堂时不过十二岁,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可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被迫离开双亲的怀抱,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初到蓝严堂时,宁澄才知道那儿打着节省的名号,并未在学子住宿的精舍准备油灯,一旦入夜,便会陷入绝对的黑暗。
与其他富有的公子哥不同,宁澄没余钱购买法术维持的灯笼,导致他连续好几个夜晚不能入眠,直到学会荧光咒后,情况才稍微改善了些。
蓝严堂是众世家子弟云集的学堂,像宁澄这样没背景的小孩自然不受待见。
他资质并不十分好,也不懂得阿谀奉承,所以也不招夫子喜欢。
于是,他每天去到蓝严堂,都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边忍受四周轻蔑的眼神和恶意放大的讽刺声,边把淡青长袍下的小手捏得死紧。
在没学会腾空术以前,他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只能勉强自己端坐在学堂内,努力地将夫子传授的知识刻进小小的脑袋瓜里。
他知道父母对他有所期待,因此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求能早日完成学业,常伴双亲身侧。
十七岁那年,他总算出师了,抱着些许期待回到宁家,帮年迈的父母打理宁氏粮栈。
可短短两年后,宁府却
宁澄不敢再想下去,努力把心情调适回方才的感动上。
风舒。
风舒正将碗筷叠好,准备传送回火灶房,听宁澄喊自己,便微微侧了侧头,看向宁澄。
谢谢你。
闻言,风舒露出了微笑。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之前也这么说过的。
宁家已毁的现在,宁澄现在只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无权无钱,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能令人另眼相看。
可这样的他,风舒毫无理由地接纳了,而且还百般照拂,把他当家人一样呵护。
风舒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缕阳光,照在自己这棵怕黑的幼苗上。
宁澄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这一生都要对风舒好,尽一切能力报答他。
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辅助风舒执行审讯。那贾家的案子虽怪,可这是他和风舒一起办的第一个案子,自然不能就这么了事。
一起
想到这个词,宁澄忍不住微笑起来。
总算有人和他一起做些什么,而不是凡事都要自己来。
烛火映着宁澄的脸庞。他不知道,自己那抹笑,里头蕴含了多少的温暖,注视着风舒的眼里,又揉了多少的温柔。
风舒刚将碗盘传送走,风月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判大人,您在吗?
宁澄和风舒对看了一眼,起身走出厅堂。只见两名牢役喘着粗气,瞧着应是一路跑到风月殿。
其中一名牢役还算懂规矩,立好身形向风舒行揖礼;
另一名较年轻的则缓了缓气,径自开口:
风、风判大人,您在啊。我还寻思着,您不在该怎么办呢。
风舒礼貌地笑了笑,问: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吗?为何不直接传音?
那名年轻牢役愣了下,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了,急急忙忙地行个礼后,答:风判大人,天一牢有鬼!
宁澄也跟在风舒后方,闻言不由得愣了下:有鬼?
那名较稳重的牢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边后,先是作了个揖,然后才平静地开口:
大人,属下给天一牢的贾傅桂送餐时,发现他瞪着眼睛、身形僵直,已经死了约半个时辰了。
天一牢一向守备森严,又有咒术加持,且无被闯入的迹象,加上尸体表面呈青白状,故牢役们都认为其中有鬼。
他顿了下,道:属下不信是鬼魂作祟,因此特意前来禀报风判大人,还望大人指示。
贾傅桂,便是那贾姓书生了。
宁澄注意到适才那名牢役说尸体面色青白,不由得又想到了骷髅诡蛾。
风舒面色凝重,问:牢内其余人如何?
禀大人,牢内只有贾傅桂的妻子。她与贾傅桂关押处仅一墙之隔,受缚于关押咒而动弹不得,其余并无大碍。
好,我且去看看。你吩咐所有牢役立刻退出天一牢,以布巾掩盖口鼻,千万别触碰那贾书生的尸体。
谨遵大人命令。
两名牢役得令后,便急匆匆地赶回天一牢。
风舒转过身,对宁澄道:夜已深,宁兄且先睡下,风舒去去就回。
宁澄不乐意了:宁某现为忤纪殿差役,理应跟着风判大人办事。
风舒道:的确如此,可此刻已非上衙时间,宁兄还是先歇下吧。他拍拍宁澄的肩,轻轻地将他往殿内推了推。
风舒待他真的很好,可宁澄总觉得风舒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成天担心他受伤。
就连适才的鱼料理,也是风舒仔细挑好刺,再放入他碗里的。
虽然风舒比他大了四岁,但这样小看他,就有些过分了。
风舒,我不是小孩了。我知你担心天一牢有危险,可跟着你,我能出什么事啊?
说完,宁澄自己都脸红了。
他分明是想说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好像自己要仰赖风舒庇荫似的,怪不要脸。
风舒看着宁澄,看得他有些心虚。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风舒说:蒙上。
宁澄茫然地看向风舒,只见后者手里握着不知哪来的布条,递向自己。
见宁澄没反应,风舒咳了声,将布条放在宁澄手心,道:不是要跟着吗?先将口鼻蒙上吧。
宁澄会意过来,连忙开心地接过布条,覆在自己鼻子上。那布条略长了些,宁澄便将剩余的胡乱缠在脖颈处。
看见宁澄那副样子,风舒不由得有些失笑。他走近宁澄,伸手环过宁澄的脖子,将那布条解开,然后重新绑好。
风舒的鼻息呼到宁澄脖子上,弄得他有些痒痒的,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僵直了身子,任由风舒动作,感觉心脏比平时跳动得还要厉害。
好端端的,我那么紧张干嘛!
风舒刚帮宁澄绑好布条,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见宁澄用力地甩了甩头,系好的布条也被这样粗鲁的动作弄得歪了。
风舒收回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宁澄刚才为了让自己清醒清醒,才忽然用力甩头。此刻看到风舒的表情,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风舒自然相信宁兄了。
风舒笑了笑,又伸手想帮宁澄调整好布条,可宁澄却下意识地一躲风舒的手扑了个空,那布条也直接滑落到宁澄的下颌。
风舒的笑凝固了。他慢慢地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道:既然宁兄不喜欢风舒系的,那宁兄自己系上吧。
他虽然还在笑,可瞧上去有些落寞。
宁澄道: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只是唉!
宁澄向来不善与人辩解,一急之下嘴更笨了,愣是没能找到个好理由应对。
他想了想,一跺脚,直接走到风舒面前转身,道:我自己系的不好,请风舒帮我系上吧。
他听到背后传来风舒低低的笑声,像是被他逗乐了。
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从后方伸出,把布条摘下,然后慢慢地、仔仔细细地绑好。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依然跳得那么有力
也许是因为要重回天一牢,才那么紧张吧。
帮宁澄绑好布条以后,风舒也拿起另一段布条戴好。两人相视而笑,轻足跃起,腾空掠向天一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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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地牢寻踪
天一牢牢门处围了一群牢役,虽然半张脸都被布条蒙住了,却也不难看出他们不安的表情。见风舒来到,几名牢役松了口气,纷纷向风舒行揖礼。
风判大人,属下照您的吩咐,让所有人离开天一牢,并掩住口鼻。牢内现在只剩下贾傅桂的尸首了。
适才较沉着的牢役向风舒汇报。他身边躺着一名双手被缚的女性,想必就是那贾夫人了。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被施了昏睡咒的关系,贾夫人躺在润湿的草地上,一动也不动。
知道了。阿毅,你同阿晓一起随我入天一牢,其余人在此等候,务必守好贾夫人。
阿毅就是和风舒对话的那名牢役,而阿晓,则是适才较毛躁那位了。
属下遵命!
牢役们齐声回应。
风舒挥手解除了天一牢的关押咒,低声对宁澄说:走吧,记得小心些。
宁澄点点头,跟着风舒往天一牢内部走去。被点名的阿毅、阿晓也紧跟其后。
进入天一牢后,风舒掐了个荧光咒,将昏暗的地牢照得灯火通明。
灯光亮起的瞬间,照亮了牢内众人,也照亮了右边那具青白色的尸体。
虽然隔着牢门,但那尸身奇诡怪诞的模样,还是让宁澄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那贾书生的尸体呈跪坐状,已无生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面孔狰狞,双手放在咽喉处,似乎死前经历了什么痛苦。他青筋暴起的右手臂上,还烙着一只淡紫色的骷髅头。
果真是那骷髅诡蛾!
恍惚间,宁澄看见灯光闪烁,一群荧绿色蛾子绕着贾书生的尸体翩飞,将整个牢房盈满骷髅印记。那蛾群绕了几圈后忽然暴起,直直地朝自己冲来
宁澄眨了眨眼,眼前一切如常。
不对,这里分明
风判,能不能先将灯火熄去?
风舒原来打算踏入牢内查看尸体,闻言立即停下脚步,也没询问理由,直接收回荧光咒。
灯光熄灭后,牢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些许微光透过牢门口投射下来。
黑暗中,视觉以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细细的呼吸声在牢内回响。
宁澄打了个冷战,道:可以了。
火光亮回后,风舒摘下面上布条,道:还是宁兄心细。
阿晓问:大人,可以将布条拆下来了吗?
宁澄也将布条拉下,道:可以了。这里没有骷髅诡蛾的踪迹。
风舒也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若骷髅诡蛾曾到访天一牢,那此处就算没有诡蛾的踪影,至少也有荧光磷粉残留。
可适才黑暗中,却不见丝毫绿光,说明此人中毒地点不在天一牢,而是在其它的什么地方。
阿晓搔了搔头,一脸茫然:什么诡蛾?什么绿光?还有,这人是中毒死的?不是被鬼杀掉的吗?
一旁的阿毅似乎听过骷髅诡蛾之说,在看了风舒一眼后,叹了口气,将阿晓拉到一旁为他讲解。
宁澄道:若贾老太之死与贾书生有关,那他抓捕骷髅诡蛾时不慎吸入毒磷粉,并在三日后的现在猝死,也是有可能的。
风舒道:不错,但事情应没那么简单。若贾书生深知骷髅诡蛾毒性,又怎么会如此疏忽,将自己毒死了呢?
二人正待思索,却听见天一牢门口传来惊叫声。须臾,一个惊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风判大人,不好啦,那贾夫人、贾夫人也
风舒眉头一蹙,道:阿毅、阿晓,你们守在这里,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毕,他拉起宁澄往上方急掠而去。宁澄冷不丁被拉着跑,稀里糊涂地回到地面上。
一到牢门口,那群牢役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向二人,嘴里还嚷嚷着「大人您来了」、「大人救命」、「果真有鬼」等等,将宁澄搞得头昏眼花。
肃静!
一声高喝划破了夜空,瞬间所有人都噤声了。
风舒缓了口气,问:贾夫人怎么了?
一位牢役大爷颤颤巍巍地说:贾夫人她、她和下面那个人一样,被鬼给杀、杀死了
牢役们脸上虽写满惊恐,却也在风舒的喝令下找回一丝理智,挪步往左右站开,好让风宁二人看清贾夫人的状况。
适才贾夫人背对着他们躺在地上,当时他们也没留意,可此时一看,那贾夫人面色青白、眼睑半睁半闭,鼻下的细草纹丝不动,哪里还有活人的样子?
宁澄被搞糊涂了。
所以,究竟是贾书生,还是贾夫人要对贾老太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