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道:那是下午的行程。此时不过巳时三刻,就算赶回宫中沐浴、用膳,也不耗多长时间,不会耽误公务。
宁澄: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去
宁澄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我、我其实想先去逛逛街,给芙儿买些东西,晚点再送去贾府。
风舒笑了笑,道:没事,我陪你。
宁澄被那澄澈的笑容打败了。
风舒真心待他,而自己却顾着担心被人误解,将风舒推远
算了,旁人心思龌龊,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见宁澄不再反驳,风舒便让大家返回望云宫。和来时路一样,他们先是经过一片荒草地,再绕过几条小径后,方才回到城镇。
一入望云宫,小黑、小麻和小平便和两人道别,往差役的居所走去。宁澄则跟在风舒后头,慢步走回风月殿。
由于有风舒带路的关系,宁澄走回风月殿的路上,并不需要专心认路,这也让他有了思考的余裕。
刚才一时心软答应和风舒一起行动,可是这样下去,果然不太好吧?
万一望云宫流言四起,不仅会败坏宁澄的名声,还会连累风舒被拖下水。
到了那时,宁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在望云宫待下去。
宁澄心中烦闷,脚下越走越快,猛地手臂被人一拉,他重心不稳,直接往后倒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耳边传来风舒低低的笑:宁兄,想什么呢?
同样的话语让宁澄想起暖泉里,风舒抓着自己那一幕。他脸上微红,连忙站直了身,道:没什么。
风舒道:宁兄怕是有心事吧?连走过风月殿都不知道。
宁澄一怔,往后方看去,果然看见风月殿那缥色的轮廓。他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我只是在想等等可以买些什么给芙儿。
风舒笑道:宁兄不必烦恼,待会儿上街,看见什么需要的,买回来就是了,全都记在风舒账上。
宁澄才刚入职,还没收到俸禄,自然也没钱买东西。他要面子,之前买东西都用「借」的名义和风舒要钱,好在他在望云宫内不愁吃穿,也没欠下太多债额。
此刻,风舒主动要买单,宁澄虽想拒绝,可自己口袋空空,总不能卖身还钱吧?
于是,宁澄只能干巴巴地说:那就多谢风舒了。这笔账先记着,来日收到俸禄之时,我再还给你。
风舒道:我也想为芙儿做点事,买点东西不算什么。将来她若真入了蓝严堂,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难不成宁兄也要帮她还吗?
这个嘛
宁澄愣了下。
虽然宁澄觉得芙儿可怜,可毕竟非亲非故的,他若是要帮芙儿到底,就只能欠风舒一大笔债务。以差役每月的那点俸禄来看,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吧。
这次算在我的账上,之后的才由风舒支付吧。
宁澄想了想,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见他坚持,风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牵起宁澄的手,径直往风月殿走去。
19、第十九章:出街啦!
二人折返风月殿,备好换洗衣物后,便分头洗澡去了。拾掇的过程中,宁澄努力不去看风舒的脸色,免得自己一时心软,被拐到暖泉沐浴。
待他从洗澡间返回风月殿时,风舒已经洗好了,正在搓揉着头发。
由于刚洗完澡的关系,风舒的眉间染上了一层水气,眼眸也有些湿润。
一颗颗珠玉般的水滴从他的发丝滴落,从颧骨滑落到脖颈,然后往下,没入洁白的亵衣中。
虽只穿着简单的内搭,可风舒领口收得很高,非但不显诱惑,反而有种禁欲的感觉。
这样的风舒,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见宁澄进来,风舒朝他笑了笑。他容色极美,一笑之下更显清新俊逸。
宁澄虽和风舒同住许久,却也忍不住暗暗赞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相较之下,宁澄有点自惭形秽了。他从前常听人夸自己好看,可和风舒一比,却是有些黯然失色了。
风舒笑笑,开口:宁兄洗好了?
宁澄点了点头。
和风舒不一样,宁澄为图方便,每次洗完澡后便直接施术弄干头发,然后穿戴整齐。
由于已经不是上衙时间,他换穿了件松花色的常服,看上去很是清爽。
风舒飘然站起,法术一施,发上的水气瞬间蒸腾消失。他挽好发髻,披上外袍,对宁澄一笑:走吧,先去用膳。
由于宁澄之前表示自己赶时间的缘故,二人匆匆吃完午饭,便出了望云宫,来到大街上。
那些摊贩、店家见风判大人亲自来采买,吆喝声愣是比平时添了几分热情:
糖葫芦!甜滋滋的糖葫芦!大夏天的,来一串冰凉爽口的糖葫芦吧!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哎!
卖衣服!各种款式的新衣服!
一旁有人笑骂:孙大娘,你这衣服是麻布制的,一般人穿穿也就罢了,还想着卖给风判大人啊?
那卖衣服的妇女「啐」了一声,道:大家都扯着嗓子喊,我喊喊不行吗?
那些人还想还口,却见风舒缓缓向这边走来,在孙大娘面前停下,水色的薄唇轻启:
大娘,您这儿有没有小姑娘的衣裳?约七岁左右的,给我来几件。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原来吆喝着的小贩也忘了叫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风舒。
孙大娘也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道:有、有的,小女子这就给公子找找。她慌乱之下,连称呼都乱套了,引来群众一片讪笑。
风舒却也不恼,只是温声道:不急,您慢些找,尽量找用料细滑些的。
孙大娘连声应允,在身旁的大竹筐里挑了好一会儿,才唯唯诺诺地将几件亚麻裙子放在摊上。这是我这儿最好的衣服了,再好就没有了。
风舒摸了摸,觉得还不错,便扭头问宁澄:宁兄,你觉得如何?
适才群众望向风舒时,宁澄感觉有些不自在,便悄悄站离风舒远一点。
此刻,风舒的这句问话,愣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宁澄身上。
宁澄:
不风判大人您决定就好,为什么要迫害我啊!
宁澄心中流泪,脸上却硬挤出微笑:不错,买下吧。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向风舒扫去。风舒灿烂一笑,道:大娘,这些我都要了,请包起来罢。
风舒这一笑,纵然孙大娘已徐娘半老,脸却也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她笨手笨脚地将那几件衣服包好,然后颤抖着嗓子说:一、一件五十文钱,共三件,给大人打个折,收一百文钱就够了。
一旁的大爷嚷嚷:喂,我那天可不是这样算的啊!
孙大娘涨红了脸:你和风判大人能一样吗!有本事,你也去当文判啊!
她骂完,却又突然发现自己失礼,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风舒的脸色。
风舒道:我看这衣服做工精细,想来裁制不易。这钱大娘拿着,收好了。
他从袖里掏出个锁物囊,取出两百文铜钱,轻轻放到摊板上。
孙大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忙将那串钱揣进怀里,乐呵呵地道:多、多谢风判大人,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这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衣服,男人、女人、小孩的都有。
风舒微笑摇头,将包好的衣服拿起:没有了,多谢大娘。
四周突然又热闹起来,各个街贩喊声一个比一个响亮,眼巴巴地盼着自己能像孙大娘一样幸运。
那些来买东西的民众则开始窃窃私语,大致是在议论为何清雅的风判,会突然带着一位男子来买小女孩的衣物。
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整条街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见状,风舒转身执起宁澄的手,无视所有人惊呆的脸,道:人多,当心走散。
宁澄忽然又成了众人目光聚焦的对象。他低垂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脸上晕起两抹绯红。
风舒带他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子,进了一间又一间的店门,手中的布包也越来越多。
中途,宁澄心不在焉地应了风舒几句,也帮忙提了几个小包袱。
我错了。和花判出门,至少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他身上,可和风舒出街,焦点为啥在我俩身上啊!
他感觉着众人的目光从风舒移到自己,再从自己移到风舒,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宁兄,这糍粑看起来不错,我们多买几个带回风月殿,好吗?
风舒温柔的嗓音响起,听在宁澄耳中,却像是魔音穿耳一般。
怎样都好啦!别再叫我了,我心好累。
宁澄胡乱点了点头,欲哭无泪。
这下,流言应该不止传遍望云宫,而是直接传遍整个夙阑城了。
由于需要躲避人群的关系,两人买好东西以后,已经是申时了。
风舒施法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袱传送回风月殿,然后问宁澄:
接下来要执行探查,宁兄还要跟来吗?
其实,说要买东西的是宁澄,可刚才几乎都是风舒在和街贩、店老板打交道。
宁澄脸皮薄,虽不想继续被人注视的感觉,却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甩头走人。他嗫嚅了半天,道:我还是跟着你吧。
风舒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双眼里写满了温柔:那么,首先要去的是织女屋,在距离这里的三条街外。宁兄走累了吗?要不要乘丝帘伞过去?
不!现在已经很惹人注目了,我就算腿再酸,也不想那么招摇过市啊!
宁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努力展示自己不想乘丝帘伞的决心。
见宁澄拒绝,风舒倒也不以为意。他很自然地拉过宁澄的手,往织女屋走去。
那织女屋是夙阑城最大的一个布庄,里头摆满云锦、花罗、雪缎、素纱,绛绡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除了贩卖布匹以外,织女屋也接裁衣的活儿,主要对象是那些阔太太。
织女屋今日守店的,是个身形修长、风姿绰约的女子,见风舒、宁澄到来,便客客气气地将两人请到二楼。
他俩刚坐下不久,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丈便急匆匆地从三楼跑下来,朝着风舒一揖,道:风判大人来到,秦某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风舒笑笑,道:无妨,秦老板且先坐好,喘口气再说话。
那老丈便是织女屋老板秦鹤了。他捋了捋颤抖着的胡须,慢慢地坐了下来。
适才那女子指挥伙计把店门关上以后,为三人端上一壶明前龙井,再到秦鹤后方站好。
秦鹤喝了口茶,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风判大人,织女屋本是个小布庄,能发展成如今规模宏大的店面,全靠我父亲汲汲营营,在夙阑建立各路人脉。
我父亲虽故去多年,可无论是名门世家还是普通百姓,织女屋都一视同仁,热情接待。而对于同行来说,织女屋也尽量与他们有生意上的来往,拒不实施垄断。
他叹了一口气,道:因此,当织女屋初次发生窃案时,秦某并不以为意,只当有人为钱所困,买不起高级布料,便由他去了。
可后来窃案不断发生,且被盗取的都是较名贵的料子,因此秦某不得不怀疑,有人在针对织女屋,或者说,针对秦某。
风舒道:秦老板可曾记下何月何日,被偷盗了哪些料子?料子被盗时,又是谁负责驻守店门?
秦鹤招招手,身后的女子便低头上前,将一个经折装本递到他手里。
这是本店失窃总记录,由小女负责统整。
秦鹤将那经折装面摊开,嘴角往后努了努,道:忘了介绍,这是秦某独女秦菱,自她母亲去世后,便帮着我打理店面,至今已有五年了。
秦菱微微欠身,朝风舒行了个礼。
秦鹤又道:自织女屋第三次被爆窃后,秦某便和小女轮流监督,可却没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只在歇业后清点货品,才发现又少了些布料丝线。
几番下来,织女屋账本上开始出现赤字,虽不至于被亏蚀至倒闭的地步,可这布庄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不能毁在秦某手里啊。
说到最后,他语气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旁的秦菱也神色哀戚,抬袖掩面。
宁澄看了看那纸折装上的记录,只见被偷的布匹都是蜀锦、浮光锦、花素绫等较名贵的布料,而失窃的丝线也都是些蚕丝、金线,看来那窃贼对裁衣用料的价格有一定了解。
风舒道:这些失窃的料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秦鹤茫然地摇了摇头,而秦菱则张口欲言,却又在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后,低垂下头。
宁澄道:秦姑娘,对于这批失窃的料子,你有什么想法?
秦鹤瞟了秦菱一眼,道:不过是些姑娘家的胡话,大人就不必在意了。
秦菱眼睑低垂,神情有些委屈。
风舒轻抿了口茶,道:秦姑娘有何推论,不妨说来听听。
见风舒开口,秦鹤也不好说些什么,便清了清嗓子,示意秦菱说话。
秦菱又行了个万福,道:以民女拙见,这些料子,像是用来缝制嫁衣用的。
风舒还未搭话,秦鹤便「哼」了声,道:姑娘出嫁,必定身着红绢喜服、顶盖红绸布、脚踏红罗鞋,哪用得着这些名贵锦缎啊?你不好好绣自己的嫁衣,才会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秦菱被自己父亲一说,又低头不吭声了。
宁澄看了看那单子,心念一动,道:秦姑娘,你说这些料子适合缝制嫁衣,是因为失窃的布匹,全是大红色的吗?
秦菱迟疑了片刻,微微点头。这些料子的确都是正红色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白色边角料也丢失了,那原来是我准备绣手绢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