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微累得不行,无数次地思考为什么自己不是力大如牛的天赋。脑子一片空白,但她只要一想到神器,腿就跟装了自动装置似的麻木抬高。
“不行…”浑身血液好像在逐渐凝固,她危机感顿生,狠狠掐掐掌心,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旦丧失神智,马上就会被剥夺资格。
抬头张望,犹疑地看向前方。
有个少女一直在她前面,不过甄微发现她从出发开始就保持这个速度,而且到现在都没怎么喘气,一看就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要不要跟她搭话呢…
离山顶大概还有十万八千里,路途漫漫,体力又在不断流失。机械性的重复仿佛没有止境。
寂寞、疲惫,一点一点侵蚀参与者的意志。
路途不过十分之一,已经有不少人选择放弃。甄微不想成为下一个,也不能成为下一个。
她有点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也可以起到不小的慰藉作用。
那女子梳两个花苞头,着青色湘裙,看上去天真无邪,应该很好说话。
这是个不错的信号,甄微鼓起勇气,刚准备开口搭话,便见她伸手往前一抓,直接将她前面占据梯子中央的男人扯下梯子。
他头圆脸方,额头绑一深色头带,穿粗衣麻裤,手臂黝黑壮实,显然体力极好。本来正专心致志往上攀爬,毫无防备,忽然感到身后一道不可抗拒的拉力把他往后扯去。
登云梯凌空而设,当直直坠入虚空时才意识到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即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惨绝的吼叫。
只是那些声音都在急速坠落中消散远去…
甄微惊魂未定,愣愣地跟着他坠落的方向看去。
背后,云烟氤氲,深不见底。
触电一般,颜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她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
太高了,从这里掉下去根本不可能生还。
碎玉山说的到底是否可信?他们承诺会保护每个参与者,可为什么方才看不到任何保护的痕迹?
她只看到那个汉子从几百米的高空落下,跌进云雾中,生死未卜。
萍水相逢,连句话都没说过,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让甄微担心的,是这件事所传递出来的讯息——
参加试炼者可以除掉其他人。
一旦众人接受到这个信号,局面将会变得如何?
恐怕…
她又不着痕迹地往右边挪上几步,几乎已经靠在了云梯最边缘。
试炼开始大半日,有很多使花招的人想尽办法阻止后来者超越。大家虽然厌烦前面的人占道,但截至刚才为止,还没有参与者试图以暴力反抗。
第一,大家都是普通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基本不敢随便生出害人的心思。
第二,害怕碎玉山追究责任。
正是因为有所忌惮,才能使试炼保持和平状态。
然而这种平衡,刚刚被人打破了。
甄微悄然无息地瞥了眼花苞头少女,见她把壮汉拉下去后迅速提高速度,攀登路上故技重施,不断伸出手将前方挡路的人扯开。
按理说经过第一次的情况,大家都该生出警惕心,不会轻易中招。可说来也怪,再强壮的男人,被她素手一抓,霎时失了抵抗,一个接一个落下悬崖。
甄微抖了抖,把头埋得很低,庆幸地想:还好出发前偷了个懒,没去跟她抢位置,要不被扯下去的就是我了!
她是战五渣,对自己物理攻击的能力再清楚不过,估计连条大点的狗都打不赢,该怎么和这个怪力少女斗啊。
弱鸡圣女内心狂呼:她一拳下来,我可能会死!
弱小,能吃,又无助。
在梯子上瑟瑟发抖,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总觉得背后黏了无数双眼睛。那些视线灼得发烫,让她连倦意都不敢有,只能疯了一样往前冲。
而事情的确如甄微所想那样,正在往更坏的地步发展。
毫无疑问,花苞头少女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不管有心或是无意,她都让众人认识到:原来这个游戏还有崭新的玩儿法。
伤人者,不会受到制裁。
以暴力的方式除去竞争对手,是碎玉山默认的规则。
这是碎玉山的入门试炼,亦是一个角逐场,优胜劣汰,百无禁忌。
因为他们,只要强者。
第21章 相伴
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如人心歹毒。
哪怕甄微已经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不去招惹其他参赛者,仍然躲不过来自外界的恶意。
当她察觉自己衣服被人攥住时,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爬了这么久的梯子,双腿软成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气。那人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简单往后一甩,她的身子就跟风筝似的轻飘飘坠落。
极其荒谬可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她竟然满脑子都在想‘早知道会死,出发前就大方点买个肉包吃’。
死到临头还不忘吃,也算是始终如一,难能可贵。
忍不住小声苦笑,甄微害怕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剧痛的发生。
一秒、两秒、三秒……
她睫毛卷翘柔软,覆住眼睑,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俄顷,阴影微晃,似在挣扎要不要睁眼。
“还好吗?”
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知觉开始慢慢恢复,好一阵子她才缓过神来。
甄微将眼睁开,闭上,再睁开。重复好几次后,终于确定自己尚在人世的事实。她一会儿摸摸手,一会儿拍拍脸,激动得差点飙泪。
都说虚惊一场、失而复得是人生极乐,诚不欺我也。
刚才太紧张,除了害怕什么感觉都没有。等畏惧退潮,很容易就发现背后搭着一只手,不用想,正是它支撑了甄微身体的重量,没让她重蹈覆辙,跟前面那些人一起掉下去。
这是救命恩人呐!
甄微侧眸,感激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啊…”最后那个‘啊’字,在看清身旁男子的模样后,几乎吓得憋了回去。
琼林玉树,丰神秀异,可不就是之前在码头遇到的男人?
若非提前洞悉剧情,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玉雪般的公子会干出屠人满门的事儿。明明碎玉山上下都待他亲厚万分,说是如珠如宝也不为过,就算事出有因,能抛下三年师门情谊,如此果决地动手,足以说明他并非善茬。
反正是她这种小喽啰惹不起的狠角色。
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最真实,她的惊惧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有心人一丝不漏地捕捉。
狐裘公子没有深究,他轻咳两声,松开手,对甄微说:“此路迢迢,独行煎熬。我见姑娘亲善可爱,能否冒昧请你同行?”
他的眼像万顷碧波,又静又柔,但凡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
甄微应该是害怕他的,可此时心中微暖,却是怎么也怕不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其实两人都清楚他为什么会邀她同行,无非是看她害怕,想让她安心。
“谢过姑娘。”他微微一笑,道,“在下秦倚雪,不知如何称呼?”
“公子叫我甄微就行。”甄微随口回答。
秦倚雪不是话多的人,她又有点儿怕生,两人一前一后登梯,基本没有更多的交流。但正如她之前所说,在这漫长不见尽头的苦旅中,只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哪怕半句话都不说,也可以慰藉心灵。
入夜,仍是云雾笼罩,在攀登之中,一步步接近穹顶,却还是看不到星河。
她忽然想起了在焰国时,和晋简一起看过的那片璀璨星空。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甄微揉揉发烫的脸,觉得自己这慕春之情来得不合时宜,便甩了甩头,想把不该有的念头全部甩干净。
她身体素质本来就很差,能走到现在完全是靠意志支撑。夜幕降临后,困意、倦意齐齐袭来,好几次都快支撑不住。眼皮上像压了巨石,夜风从耳畔呼呼吹过,她困得能把风声当催眠曲。
唯物主义说得好,物质决定意识。渴望得到神器不假,但这些盼望终究只是虚无,无法扭转现实状况。甄微竭力打起精神,身体还是越来越倦怠,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
秦倚雪眼疾手快扶住她,疏眉蹙起,担忧道:“不要勉强。”
她腿几乎已经失去知觉,这会儿抖如筛糠,用手按住不停颤抖的大腿,甄微干巴巴一笑:“没事,谢谢秦公子。”
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坚持参加试炼,一定有不能放弃的理由。他便不再劝阻,只是每到她身形不稳时,再伸以援手扶上一把。
他们俩一个歪歪倒倒、脚步虚浮,一个面如白纸、咳嗽不断,怎么看怎么狼狈,但在彼此的陪伴下,竟真的缓慢上移,始终没有放弃。
时间在不断重复中失去意义,甄微像提线木偶那样,由名为意志的东西牵引,生拉硬拽,把她往梯子上送。
“嗬、嗬!”
喘气的声音粗重难听,她累成死狗,耷拉着脑袋,腿有千斤重,缓慢、艰难抬起。
“甄微姑娘,我们到了。”
什么?
隐约听到他说的话,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的甄微耳朵一动,费力地把头仰起。
目光所及,是一座玉宇危楼。琉璃瓦射天光,四根绣柱顶天,上设一匾,书:碎玉山。
她含着热泪,迈开最后一步,登上百丈云梯。顷刻之间,周围景象轰然崩溃,待烟散雾去,方才看见的高楼已然不知所踪。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番熟悉模样。
一山无木,满目苍凉,抬之阔望,是险峰无数,雄奇在前。
甄微呆若木鸡,讷讷道:“秦公子,我们不是爬了好几天吗,怎么还在原地?”
没错,这里位于碎玉山脚下,正是他们出发的地方。
秦倚雪环顾四周,语气柔和:“我还道碎玉山狠辣,罔顾人命。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试探地说:“是幻境吗?”
“碎玉山极擅阵法,我想应该是某种阵法的作用,既测试了我们的体力,又免去受伤之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