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想死。
一路走来,她比谁都渴望活着。拼命寻找神器,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一线生机而已。
就在此刻,她脑中灵光闪过。下一秒,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将全身灵气集中至一处,随即使之倒流回气脉,疏散到身体各处。
掌心向前,素手轻舞,磅礴元气化成急浪奔涌而出。
《引生诀》第六重,逐月朗,佳雨洗尘,逐、云、朗、月!
似海潮翻涌,激起无形浪花,又似狂风呼啸,吹散罩月乌云,拨开薄雾重重。
当风平浪静之后,凶兽身上浊气尽散。它来自阴间,全靠死气凝成肉身,如今剩余的浊气已支撑不住形体,它便轰然化尘消散在了风中。
在阴间兽消失的同时,早已力竭的甄微踉跄两步,‘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轰——
结界应声破开,雪衣翩翩,那人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好…好冷…
她满脸血污,迷蒙着双眼,嗫嚅道:“是大侠吗?”
“甄微,是我。”
他声音放得很轻,柔得像一片飞舞的雪花。
“晋简…”
“我在。”
“我不喜欢你了。”
命悬一线之际,她才知道温暖有多珍贵。
这条命是她与老天作对硬抢回来的,她再也不想在别人身后跌跌撞撞追赶。
甄微想,下一次,她一定要找一个先爱她的人。总是给予实在太累,永远都是被爱的人更加幸福。
所以晋简,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少年神思飞远,彻底坠入黑暗之中。
男人身子微僵,半晌,将手指凑到少年唇边,一滴炙热似火的血珠从指尖滴落滚入她唇瓣间。
当那血珠离开他的身体,晋简脸色骤然惨淡,好像蒙了层死气在上面。
他捂着胸口,把少年拦腰抱起,起身往门外走去。
第59章 动情
今夜皓月高悬, 难得晴朗。他抱着少年从塔里出来, 足尖踏地不染尘埃, 一步行至数米外,身若浮萍掠水,静而无波。
祁不唐往塔前飞来, 正与他擦肩而过。
晋简用手掩住怀中人的面庞,脚步未停, 与他对视一眼, 低声道:“别跟过来。”
祁不唐笑了笑:“小臣遵旨。”
不过一秒的功夫, 两人已经错开十几米远。
雪衣在夜色之下白得耀眼,衣袂飘飘, 眨眼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清漪追上前,呼吸还没有平息,微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焦急:“世子, 甄公子人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男人的脸好像黑了几分。
祁不唐深深地望她:“清漪是我的未婚妻子, 为何如此关心其他人?”
他双眼亮得吓人, 顾清漪不想与之对望,垂下眼帘, 小声道:“世子贵如皎月, 清漪怎敢肖想。”
“若我愿意让你肖想,卿卿当如何处之?”
如碎石落水,似天外飞星, 惊破夜幕春池。
女子往后小退半步,恭敬拱手,说:“世子牺牲婚姻救我,我帮您夺取辞枝簪,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谈何感情?清漪会尽快找到遗失的神器,还清您的恩德,其余事情…万不能想。”
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们并非同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去,既然早知结果,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自己虚假的希望。
沉默一息,祁不唐忽的哂笑出声:“顾小姐向来知理识趣,本世子没选错人。好,很好,好得很!”
此人性情内敛,心计无双,很少外露情绪。听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她怎会听不出其中怨愤。
但顾清漪刻意不理,只说:“国主胸有丘壑,甄公子和他一起应该再安全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清漪也不便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行了个礼,掉头离开。
祁不唐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等女子彻底远离,他才收回视线,阔步走入锁妖塔。
能把神雪剑尊困起来的妖物必定神通非凡,他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作祟。
这种怪物,绝不能留在沼国境内。
*
晋简找了处湖边凉亭,把昏迷中的少年放下。
他琢磨一会儿,打开储物袋,里面杂七杂八堆了不少东西,个个流光溢彩,珠光宝气。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挑战了无数魔兽,没少捡破烂。隐约记得苍岚境有只吞天兽藏了件宝贝,缩之如小舟,扩之成屋宇,内含空间,可容百人栖息。
把面上那些‘破烂’扒开,在宝袋里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只银色小舟。
取出,精致小巧,放在掌心尚不能盈满。
他手指覆上,抹去宝物禁制,随即催法启用。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了舟内。
穹顶星河灿烂,四周静水清透,一叶银舟上楼宇高绝,灯火璀璨,朱门绣柱,好生气派。
门口两黄发垂髫的小童,着华丽服饰,面敷妆粉,施赤朱,见有来人,弯腰垂头,齐声相迎:“恭迎主人…”
未等他们说完,晋简拂袖,朱门登时洞开。
他抱着少年径直入内,闻丝竹弦乐,见仙娥起舞,眉宇凝霜,淡声道:“退!”
话音刚落,仙乐骤停,娇媚美人瞬间消失,偌大的屋宇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路过长廊,走进一间屋子,脚刚踏入,灯笼便接连亮起,由外向里,任温暖烛光充斥室内。
晋简勾腰,把少年放在软榻上。
她鬓发如云,凌乱垂落。唇瓣微翕,细眉蹙起,呼吸沉沉,似在经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也跟着皱眉。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把那只鵸鵌打包装进袋子。
样子虽丑了些,治梦魇的效果却是不错。
甄微好像被梦里那些糟糕的东西缠得不轻,贝齿无意识地碾过下唇,眉头也越拧越深,冷汗淋漓,将额间碎发浸湿。
晋简盯着她因被咬而泛起嫣红的嘴唇看了两秒,霍地起身,抬手在门口设下结界,心神一动,出了法宝,往其他地方飞去。
此夜愈浓,天亮之前,他回到凉亭。
左手提鱼,右手捧两个包子。
进入小舟后,将那拥有蛇头六足的怪鱼大卸八块,烹调成粥,等粥稍冷,端到榻前喂她吃下。
平时里吃饭比谁都积极主动的人,这会儿装起怪来。那粥喂到嘴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刚送进去一口,又从嘴角溢出。
他尝试多次,均以失败告终。
晋简看着瓷勺,喉头轻滚:“甄微,乖,好好吃饭。”
尚在梦中的姑娘哪里听得见?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男人继续说:“我知晓你难受…这是冉遗鱼,吃下便不会梦魇了,你乖乖张嘴,好吗?”
她仍是不理,拧眉挣扎起来。
看眼她嫣红的唇瓣,又看眼粥,他哑着声音说:“你若再不听话,我便…”
便如何?
他脑子里空空如也,竟想不出半句话能够接上。
动作永远比思绪先行半步。
等理智回笼时,他的唇已经从那抹柔软上浮掠而过。
如最冷的冰撞上最柔的云。
是甜,是软,也是温暖,
都说丝绸柔软赛云,方才的触感却比云朵还要舒软数倍,若不是亲身经历,他如何能够相信世间还有这般至柔?
晋简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神思恍惚,连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的指尖从唇上划过,又触电一样猛地收回。
榻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看着她小小一只缩在角落里,他那颗寒冰铸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继续喂粥,这次很顺利地就让她咽下。
晋简一边喂,一边语调平淡地解释:“我被银龙吞噬后,困在了一片黑暗当中。那应该是个独立空间,和外界时间流逝不同,我第一时间破开空间出来,却发现已是三日之后…”
“甄微,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一定要记住,我从来没有放弃你。”
她明明毫无知觉,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可他还是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甄微,我从来没有放弃你。
发现她失踪后,他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叫他方寸大乱,心绪翻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