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宫三人闻言一惊。道灵明陆并未经历八莽山那一战, 不知来者何人。
“鬼煞。”凌非焉认出这声音正是那浑身剧毒的鬼煞诡魍,即刻长剑出鞘护在最前。
初一却并不惊讶,不屑的嘀咕道:“怪不得今天魔坳里夹杂着死人的腐臭味儿,原来是鬼狱中的行尸走肉跑来串门了。”
乱石后,暴魉听了初一的侮辱迫不及待回骂道:“臭道姑, 别以为炼了三环邪瞳就能横行天下, 今日便叫你给阴魅陪葬!”
“手下败将。”初一展开歌风扇摇摇, 冷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初入魔坳便要开启一场恶斗, 天御宗四人摆起架势准备迎敌, 可等了片刻也不见鬼煞从哪边出现。
初一向四周嘲讽道:“怎么嘴上叫得厉害,却不敢出来一战?”
凌非焉向初一使使眼色,低声道:“不要掉以轻心。上次你出手打散阴魅, 他们已知你的厉害。今日还敢专程在此等候,必是有所准备。”
果然, 凌非焉话音刚落, 乱石林中忽然杀声大作,四面八方即有无数群魔蜂拥而出。
诡魍的声音又道:“魔坳的兄弟们可看好了, 这三个道师一个临了青玄,两个破了鹤宇。若能炼他们的血,可抵上百年道行。还有那个金瞳血眼的魔物, 乃是天赐的神器之躯, 谁要是能杀她饮血, 这六界也就鲜有敌手了!”
群魔本就为私欲疯狂, 听说几个道师修为如此厉害,更发了狂一样扑上去。想着万一自己的运势来了捡个大便宜,岂不是瞬间飞黄腾达直上九霄。
然而群魔瞬间将天枢宫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没有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去惹初一。偶有几个不知好歹的近前试探,即刻就被初一打个魂飞魄散不复存在。如此,群魔更加觊觎那三个人类道师而弃初一于不顾了。
暴魉见状,啐了一口道:“魔坳杂碎,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贪生怕死些好。”诡魍不屑道:“尊主还要这些杂碎活着当踏脚石呢。要是魔坳里的魔物都死绝了,全变成亡魂恶鬼天天在鬼狱里哭号,那才真是又麻烦又碍眼。”
恶魑站在诡魍身后,眼睁睁看着初一,又抓抓头,咧开大嘴道:“她,厉害。打不过。”
暴魉不服气,狠狠踹了恶魑一脚道:“长他人威风。”
诡魍则冷笑道:“我们打不过,自有人打得过。”
言毕,诡魍打了个响指。但见不远处高高的石柱上不知何时起便立着个手持长刀的人,穿一身破败黑袍,低着头,把五官深埋在黑色的罩帽里。听见诡魍的信号,那人即刻纵身一跃,如同离弦的利箭向初一疾驰而去。
初一被群魔无视,又见天枢宫三人陷入缠斗,便要上前帮忙。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杀意忽然袭来,让她不得不止住脚步。来不及观察杀气来源,便有柄宽厚重刃杀到初一眼前。初一靠着本能闪身躲避,却还是被那钝厚的重刃砍在肩头。
初一一惊,用力撑着手中折扇。若不是千钧一发时用歌风扇抵住宽刃,只怕现在已被人卸去了半条臂膀。要知她此时修为已是今非昔比,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她如此猝不及防险些受伤?
而那人一招未得,反手提刀又砍。
“御殿刀。”初一认出黑袍人手中宽刃正是赵青然自天御宗拿去的法宝,因此便猜眼前的黑袍客或许就是赵青然。
转念一想,赵青然不过是堕落不久的新魔,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便拥有与三环邪瞳抗衡的强大力量?况且这黑袍人全身上下毫无生机,与那些鬼兵鬼煞没有什么两样,森森散发的死尸的气息。
难道鬼雄手下还有其他更厉害的豢养死士?
还是说赵青然跳入黄泉鬼狱已是死人,也被鬼雄炼成了鬼煞?
不给初一思考的机会,黑袍人将御殿刀使得呼啸,步步紧逼,刀刀为杀。初一只得一边应对,一边想办法去探黑袍人的真正实力和他的庐山真面目。
见黑袍人成功缠住初一,三鬼煞这才跳出藏身之地向天枢宫三人扑去。道灵、明陆和凌非焉各自接下鬼煞攻势,与三鬼煞你来我往拆招出招。周边群魔见状,各个都想趁机占些便宜,跃跃欲试骚扰不断,即令天枢宫三人腹背受敌实在难受。
而且魔物狡诈功利,不似鬼兵行尸走肉毫无思考只知赴死。所以,今日这场群魔乱舞的势头远就比那夜鬼兵横行更加难以应付。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初一本有一骑当千的本事,谁知半路里突然杀出个黑袍人,与初一旗鼓相当不分伯仲。连累天枢宫三人顿时没了应援,仿如好虎难架群狼渐落下风。
如此,明陆向另外两人道:“你们小心,待我起阵,拦住这些魔物!”
凌非焉闻言仗剑直袭暴魉,道灵则接下诡魍和恶魑。
明陆得了喘息,即刻舞动儒墨笔将真气注入笔中。只见儒墨笔笔锋霎时变得极其锋利,像是钢铁铸成的利刃一样。明陆左手持笔,用笔尖在右手掌心深深一划。鲜血涌出后又把儒墨笔换回右手握紧,让鲜血沿着笔杆流向笔锋,儒墨笔的白毫笔峰霎时间就变成了殷红颜色。
明陆快速扫了一眼眼前战况,以轻功起身,脚踏高低不平的石柱,一边穿梭群魔之间,一边刻画下诸多奇怪的图案。没多时,四周地面和石柱上都留下了儒墨笔画出的阵咒。明陆回到阵中,将儒墨笔卡在双手拇指食指之间,口中振振有词念起咒文。
一时间地面、半空、头顶,周遭诸多石柱,阵咒辉映,相互牵连,即刻便发散出无数条细密交织的光线,像透明的蚕茧一样把黑袍人、初一、天枢宫三人和三鬼煞圈在法阵之内。
群魔宵小未见过此等阵式,起初皆不以为然。直到他们触及这阵壁的万缕丝绦便瞬间被切断了手脚,才惊恐的向后退去。而恶魑体积巨大,被困在有限的空间里自然感到束手束脚。比起那些想撕裂此阵闯将进来的群魔,它更想扒开一个口子从里面出去。
然而,那些魔物奈何不得此阵,恶魑也不行。他巨大的手掌刚刚触到那些咒术生出的光线,便被整整齐齐切去了八根手指。
明陆见状,颇有自得道:“鬼狱亡魂,还敢以腐败尸身试我的万绦碎羽阵。”
恶魑才不管什么绦什么阵,眼看段段手指落在地上登时崩溃怒吼,像个大发脾气的幼稚孩童转身便向明陆狠狠撞去。
而诡魍却不在意这万绦碎羽阵,狭小的空间对他来说不但不是坏处,反而十分顺手。他身上毒液所触之处即刻便会被腐蚀,所以空间越小他越得施展,甚至可以更主动的发起攻击。
至于那黑袍人,就更不将万绦碎羽阵更不放在眼中了。他手臂一振,宽厚长刀即刻环绕起深紫色煞气。随即冷笑一声,再向初一劈砍而去。
初一亦用魔息唤醒歌风扇,迎着御殿刀的宽刃架挡在面前。黑袍人顺势猛提煞气向下压动刀刃,御殿刀刀身骤然燃起赤红烈火,正是那黑袍人以力量和煞气向初一施加的双重压制。
“赤炎妖焰。”初一从牙缝中鄙夷吐出四字。
御殿刀、紫色煞气、赤炎妖焰,三者合一。纵然这黑袍人再怎么深藏面目,也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赵青然了。只是八莽山那场夜战,赵青然还全完不足为患,现在竟整个人都散发着无尽的邪能之力。
难道是夜幽石的力量?
初一只觉面前阵阵炙烤,仿佛被刀刃上熊熊舞动的火舌在疯狂撕咬着面颊。既是赤炎妖焰,当然该以冰冰花的寒意与之抗衡。但魔坳深处大漠深处,黄沙怪石漫天无际,水汽却是极其稀少。初一体内空有冰冰花凌寒冷意,周身却无水汽给她凝结成冰。那黑袍人仿佛料到这一点,断定初一绝无还手之机,肆无忌惮的步步压近。
初一为避火舌,脚下微微后退数步,她手中歌风扇为抵御殿刀也处在折合状态。眼见黑袍人攻势渐强守势松懈,初一手指暗暗抚在扇骨下面,双手一错便将歌风扇猛的展了开来。
黑袍人不及反应,扇中沧海之水顷刻喷涌而出。初一同时催动冰冰花寒意将沧海水急冻成冰,霎时间便有十数道犀利冰锥向黑袍人面门径直刺去。黑袍人匆匆收手回护面前,仍被七八道冰锥刺进手臂。另有四五道冰锥戳进他头上的罩帽,将罩帽撕成碎片,完完整整露出了黑袍人的庐山真颜。
“果然是你。”初一冷道。
但当初一与赵青然四目相对时,还是看见了出乎意料的东西。赵青然面色酱紫青黑,原本的冠玉之颜如今毫无血色,俨然已是具没有生气的尸身之躯。而赵青然的双眼正是让她倍感意外的存在。
只见赵青然双目泛光,瞳孔乌黑,眼球暗金,整个眼白则全部化作了血红之色。如此模样虽与初一的三环邪瞳有异曲同工之似,但又总觉有着极大的不同。
“雕虫小技。”赵青然不屑拔除手臂上的冰锥,只在手臂上将妖火一灼,便把那七八道冰锥连同衣袖布料一起融化殆尽。同时冰锥留下的菱形伤口也以极快的速度闭合起来,须臾便完好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害一样。
初一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即便不知赵青然变成这副模样的过程,也大概知晓了他突然变强的原因。
修得三环邪瞳最难取的便是仙血,赵青然即与鬼雄有所往来,那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于是,初一斜笑着讥讽道:“我当是怎样,原来是非然师兄羡慕我这双三环邪瞳,也依葫芦画瓢给自己添了一双啊。可惜你画虎不成反类犬学的太不像,怎的把最核心的瞳孔给炼成最浑浊的墨色了?”
赵青然闻言,像是被触到什么痛处,青紫色的脸上暴起条条青筋,隐怒道:“反正是融合六界六灵的血气,只要能给予我力量,什么颜色什么顺序又如何!”
“孽障!”赵青然露了真容,彻底灭绝了道灵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一边向此间靠来,一边与初一道:“初一小友,且将这孽徒留给老道亲手清理门户!”
“太师尊请便。”初一犹豫一瞬,随即展扇挡住追寻道灵而来的诡魍,回身向道灵淡然道:“只是这次,可别手软。”
道灵无奈的朝初一挥挥衣袖,转向赵青然,灼灼凝视面前这面目全非的年轻人。当年那紫衫轻冠玉面长剑的翩翩青年拜上山来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摇身一变却已是如此一番非人模样。
道灵心疼不已,为赵青然的堕落惋惜,为师弟道韧的希冀落空而自责,更为无辜葬送在赵青然手中的天御宗弟子而痛心。他扬起手,指着赵青然悲恸怒喝道:“孽障,天御宗授你道法,教你大义。老道我与你祖父情如兄弟,得知你是道韧师弟的孙子,便视你为骨肉至亲!你如何做出这等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助纣为虐的恶行!”
“骨肉至亲?呵,哈哈哈哈!!”赵青然狂妄的笑着,又瞪大眼睛,双目里喷出怒火道:“谁稀罕你们天御宗来授道法传大义?若不是你们!若不是道韧!我又怎么会失去真正的骨肉至亲!我的父母,又怎会魂飞魄散死不安息!!”
道灵道:“当初道韧师弟以你为媒,才勉强藏匿夜幽石数十载,躲过银眼夜魔炼血邪修。否则那场天御之殇毁掉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整个赵家集。事发之后,老道也曾即刻赶赴赵家集,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寻得你的踪影。如果那时能将你带回天御宗的话,我绝不会放任你执着仇恨落入歧途。”
“执着仇恨?”赵青然嘶吼道:“对,我就是执着仇恨。赵家集数百口性命不是一句天道大义就能抵过去的!这么多年,我辛苦磨砺炼血修身,为的就是有一天将你们天御宗尽数杀光,给赵家集无辜横死的老少爷们儿偿命!”
“唉……”道灵不住摇头,叹息道:“倘若仙尘终究大乱,六界里又哪还有什么无辜的人。”
“就是这副样子!”赵青然勃然大怒道:“道韧逼迫我接下夜幽石的时候,脸上也是这副令人恶心的道貌岸然的样子!”
道灵亦愤怒道:“可惜道韧师弟终究看走了眼,竟被你这心胸险恶冥顽不灵的子孙辱没了赫赫声名!今日我便替师弟杀了你这不肖子孙,向赵家先祖谢罪!”
道灵越是赞颂道韧,赵青然便就愈加震怒。只见他大吼一声,举起燃烧着妖焰的长刀猛向道灵挥砍而去。道灵面色严峻,由袍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抖开,接下了御殿刀的攻击。
那是道灵的法宝机玄书。整张书卷由九九八十一根狭长竹片串编而成,每根竹片的两顶端都打磨得十分锋利。竹简两侧最外端的竹片上,一上一下各自坠着块勾玉。一块曜黑,一块雪白,隐有阴阳之机暗藏其中。而八十一根狭长竹片上密密麻麻篆刻着无数晦涩难懂的咒文,并以墨色晕染其中。如此模样结合起来,便让机玄书看着既是本神秘高深的道法天书,又难掩它作为诛邪法宝的凌厉杀气。
赵青然的御殿刀劈在机玄书上,便像砍在山中巨岩上。两个法器相撞时绽放出的巨大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道灵的道袍和赵青然身上的破烂黑袍也霎时鼓满了飓风,猎猎舞动。
但仔细一看,御殿刀的刀刃与机玄书书简之间竟然并未有实际接触,那道灵只用真气便抵住了赵青然的攻击。
不愧是青玄之境的高手,即便面对修出诡异邪瞳实力激增的赵青然,道灵亦十分从容淡定。他用双指顶着机玄书,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机玄书渐渐向两边扩张延长出青蓝色的幻影,并由两侧向赵青然包抄而去。大有将赵青然环绕其中,再把他卷束起来的架势。
赵青然不敢怠慢,既然带着妖焰的长刀对道灵没有什么作用,便即刻收招回来。用刀锋宽刃在自己的小臂狠狠切割下去,等青黑色的皮肤里便缓缓流出绛紫色脓血,他便猛提魔息煞气与御殿刀行血魂共映之计,以求突破机玄书的包围。
然而,任凭赵青然怎么紧缩眉头狠狠用力,御殿刀依然毫无反应还是寻常模样。赵青然脸上露出半分不解神色,一时茫然。
道灵冷道:“再怎么说,御殿刀也是我天御宗代代相传的上古法宝。怎会与邪魔鬼煞之血心意相通任其差遣。”
“仇人之物,不用也罢。”赵青然听了也不在意,把那手上脓血一舔,狰狞道:“只不过人不听话该杀。刀不听话么,当然该断!”
话音一落,赵青然调转长刀方向,将食指和中指上燃起赤红妖焰,狠狠往御殿刀的刀身侧面一戳,那宽厚的长刀竟就瞬间断为两截。赵青然两手各持一段残刃向左右狠狠一掷,两片断刃以极其凶狠的力道呼啸而出,削割在明陆的万绦碎羽阵上后坠落地面。
“你!!”赵青然在他面前毁了天御宗的法器,道灵心中悲愤交加。他更提真气,指诀变快,速速催动机玄书的幻影向内收缩,连同赵青然的双臂一起狠狠勒紧在赵青然的腰处。
赵青然感到周身被机玄书束缚至紧,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挤迫在了一起,大有瞬间便会全身爆裂的感觉。赵青然提了提气息,却丝毫动弹不得。机玄术之力,便是寻常大魔也难以从中挣脱。
然而赵青然丝毫没有畏惧,他嘴角微微一扬,闭合双眼。握紧双拳,将胸口里那早就汹涌澎湃的狂野力量尽数释放出来。但见赵青然周身猛然迸发出暗紫色的幽光,紧紧锁死的机玄书幻影亦剧烈震颤起来。
道灵只觉那狂悖孽徒正以不可抵挡的力量冲击着机玄书的幻影,且马上就要失去控制。谁知他还来不及再在机玄书上加些镇克,赵青然便完全冲开了机玄书的幻影。
巨大的冲击力卷起满地飞沙四面迸射,无数细碎的黑色布片亦随之散向四周。道灵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却见沙砾尘埃之中,有一具绛紫色的身体幽幽散着青光。
赵青然黑袍的上半身因为煞气的爆裂已经全不存在,他那腐朽的身躯毫无生气。甚至胸膛都没有呼吸带来的起伏。但他的胸口却有一道赤红的微光,深埋在他的尸躯里,像生者的心脏一样,有力的跳动着。
“夜幽石……”道灵不可置信的呢喃出声,却用了万分绝望的笃定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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