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特德出了浴室,走到一张舒适的软椅上躺了下来。
“73号,”躺下的同时他唤了一声,“准备。”
四周震动了起来,家具顿时矮了下去,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墙壁。墙壁上的灯依次亮了起来,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好的,伯爵。”空中浮现出73号的全息投影。
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的透明纤维丝,像触手一般,轻柔地覆盖住了姜特德的额头。泛着淡淡蓝光的丝线像一张神经网,紧紧贴合在头皮之上,再探入进脑内。
“伯爵,植入核心记忆程序已经启动,请忍受一下暂时的双颞侧搏动性头痛。”
姜特德闭着眼,神情紧绷了那么一两秒,但多年的忍耐力使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幽光顺着透明细丝涌入进大脑,这证明数据传递正在进行。
与此同时,在拜占庭区的一个房间里,郑旦从姜特德那里得到的魔方被放置在桌面上,原本黑亮亮的表面竟然也发出了幽光,从幽光里蔓延出了数缕纤维线,像在海洋里游动的水母触角,贴近郑旦头皮,悄悄爬上了他的太阳穴……
“好了,这次的梦境让他接着体会了地狱星的残酷。”73号说,“不过为了防止一次性接受超负荷信息过多,引起大脑神经系统紊乱,我建议下次间隔时间可以再长一点儿。”
“这是由你决定的吗?”姜特德声音冷酷。
“对不起。”
“73号,”姜特德满不在乎地说,“你觉得我应该花精力来照顾工具的感受和状态吗?”
“伯爵,您所言极是,”73号语气诚恳,“是我冒犯了。”
纤维束已经从姜特德大脑里退出,室内恢复成了普通光源。
姜特德睁开眼,半躺半坐在软椅上,“行了,断开所有的网络连接,没我的允许就不要来打扰。”
“遵命,伯爵。”73号的全息影像瞬间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姜特德摁了摁太阳穴,然后出神地盯着自己指尖。
在刚刚通感回忆时,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温度,这温度像被记忆铭刻着,一圈一圈在指间流动,彷佛在呼应着遥远的时光。
“你记起来了吗?”姜特德轻轻道,似乎在喃喃自语,他突然掩面,悲怆道,“求求你,永远不要记起来……”
***
郑旦再次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他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像吃/屎一样难看。
这次的噩梦比上次还要真实惊悚,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水中窒息而亡时,最后一秒,一股巨大的未知力量把他抛出了梦境。
也正是在那一秒,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被湮灭在白光中的模糊身影。这身影与某个遗失的画面在重合,一瞬间又褪去无踪,只剩下浅淡的波纹,荡漾在记忆碎片里。
脑内彷若绷紧了一根弦,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做这样诡谲的梦?梦中的片段在视网膜上闪现,那就是地狱该有的样子。
时隔半晌,郑旦稍微平静了下来,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洇湿了大半,可手脚麻痹,浑身无法动弹。他动了动舌头,发现也是麻痹的。
怎么回事?郑旦大惊,房间内的空气过滤器貌似也停止了工作,温度陡然变高,背后又流下了一层虚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他一个鱼跃起身,发现手脚活动自如,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了去无痕。
他这是梦魇了?郑旦想。
可这个早上根本容不得他有多余时间思考,通信器剧烈震动了起来,这是一个强制呼叫。郑夫人憔悴的面容悬浮在显示屏上,她用手帕掩着嘴角,语带哽咽道:“阳阳,你爸爸他……”
“怎么了?”郑旦隐隐不安。
郑氏夫妇最近刚回到地球参加联盟会议,这个时间点的视讯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刚刚被人带走了,”郑夫人眼眶里蓄着泪,“他们出示了一份逮捕令,你爸爸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和贪污罪。”
郑旦霎时面色惨白,声音有些发抖,确认道:“妈妈,是谁带走他的?地球政府派来的警察吗?”
“阳阳,我也没弄清楚……现在萨根代表正在来的路上,他让我先冷静下来和你联系。然后……再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郑旦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要回地球。”
“不行,萨根代表特地嘱咐我,让你留在塞德娜星,这次很有可能是敌对方故意设下的圈套。”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郑夫人点点头,和郑旦聊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
通完话后,郑旦红着眼睛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家庭系统自动报时拉开窗帘。厨房里传出了咖啡香味,烤面包机里也蹦出了两片焦度适中的全麦面包片,今日和昨日也无甚区别,拜占庭区新的一天重又开始。
郑旦囫囵洗漱了一番,还没来得及处理青涩的胡茬,通信器再次响了起来,他愣了愣,接起来,林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郑旦,”林奇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着担忧,“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不要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爸爸他凌晨就已经赶往地球了。”
“谢谢你,奇奇。”郑旦有气无力地回。
“需要我……”
“不,”郑旦拒绝,“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今早我还有课,不多聊了。”
郑旦主动结束通话,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无意瞥了眼静置在桌上的魔方,心头蓦地一悸。他魂不守舍地捧起了这黑得发亮的六面体,盯着瞧了半天。
“您的早餐快凉了,需要再次加热吗?”家庭系统把他拉回现实。
“不用。”郑旦下了命令。
他走到卧室门口,停住脚步,又回头瞧了一眼那静静待在桌面上的魔方,一贯自信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茫然与疑惑交织的复杂情绪。
***
无良媒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用各种断章取义的报道将“郑海元案件”几乎直接变成了场民间判决。
古维尔落马后,紧接着是跟他一个派系的郑海元区长,这层层关系不免引人遐想,是否还有更多的政治龌蹉亟待揭发。网上的讨论也持各种意见,有的认为这是政治势力角逐下的阴谋,更多人认为郑海元同庞安·古维尔实为一丘之貉。
第一次庭审时,郑海元据理力争,极力否认拒不认罪,他提出上诉要求。同时,罗德·萨根作为塞德娜星政府代表提出了引渡申请。地球作为首都星对于官员政治案件十分敏感,政府特设了专案小组,誓有不挖个底朝天就绝不罢休的架势,他们自然拒绝了这次引渡。
郑旦和母亲心力交瘁,他们一方面要同媒体周旋,一方面又要同律师团队协作。
“妈,去休息一下吧。”郑旦将刚冲好的桂花茶递到了郑夫人手上,“新闻发布会一小时后才开始。”
“嗯,我知道。”郑夫人小小抿了一口,揉了揉太阳穴,“那我先上楼躺一会儿。”
“好,”郑旦将房间湿度调湿了些,并把温度设成了24度,“我定了闹钟,待会儿叫你。”
看着郑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郑旦立刻回到自己房间,调出郑海元的审讯视频以及案宗研究了起来。
地月联盟政府宣称,在联盟会议期间进行了一批排查,通过定向追踪器寻找非法信息输出,从而顺藤摸瓜出郑海元从中央情报局数据库中窃取了非公开信息,泄露给了火星政府以及外行星系联盟。
在郑旦看来,对郑海元的控诉简直就是漏洞百出。首先,首都星的网络监控严密,中央情报局有一套反入侵病毒程序,一旦外行的黑客和间谍触碰到雷区,程序会将入侵者自动引向一个抗干扰的缓冲模拟器,顺着入侵路径反向追踪,进行追捕,根本不会让信息随意流失出去。
这套程序进行了近百年的更新修复升级,堪称太阳系内最牛/逼的防火墙,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被人闯关。除非是监守自盗,布防的人主动放水,让信息盗贼轻易钻了空子。
关于贪污的指控,郑旦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郑家虽然不如姜特德富可敌国,但绝对不至于为了几千万太阳分就折腰,往年光是帮萨根家竞选的投入,也不止花费了这点。更何况,郑夫人的娘家可是大名鼎鼎的the five董事之一,几千万太阳积分真的只能算毛毛雨。
即使疑点很多,可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地球政府羁押着郑海元,并且不允许保释,只能由律师出面会见。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当你坐在高位之时,觊觎你的人,会绞尽脑汁将你拉下深渊,黑暗永远在漩涡中心如影随形。
郑旦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手背盖住双眼,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是他从没遇见的情况,潇潇洒洒地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助。
他从不关心政治,也无意依靠郑海元的背景谋取事业上的顺遂,只图个快活过日。
仅仅一个地球夜晚,就让曾经平静的生活翻天覆地。远离了首都星那个是非之地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会折损在那儿吗?
当天下午三点整,庞安·古维尔伏罪的新闻发布会按时召开。整个内外行星系的记者们都挤在了十二区检察院的大理石台阶上,等待着拍到第一张新闻图。
郑旦没有叫醒郑夫人观看直播,他于心不忍打断母亲这么多天来难得的睡眠。
庞安·古维尔身着黑色衣裤,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发型,只不过花白了大半,原本严肃的脸上貌似多了点颓败之色。他双手被拷,站在发言台上,闪光灯和无数个镜头对准了他。
他开始面无波澜地背诵起忏悔辞:
“……在这最后,我还要向我的爱人穆林罕先生道歉,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我亲爱的穆林罕,你可以再婚,以免让孩子们没有另一位家长的陪伴,你现在有充分的自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古维尔停顿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柔和,充满了无限爱意,彷佛正透过镜头对着爱人微笑。
“穆林罕,原谅我,在此之前你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你会带着孩子们来定期看望我,可是,我想了想……这样并不好,我没有提供一个好榜样给他们……”
郑旦心里松动了一下,他相信古维尔的这番忏悔是发自真心的。
“……我从来不自称圣人,可我明白,这次我斗不过恶魔,他不会善罢甘休……”
古维尔突然以一种戏剧化的姿势举起手来,食指前伸,似乎要强调这个论点。闪光灯和镜头此时像扫射的子弹般“咔嚓咔嚓”响起,郑旦也跟着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警卫们涌上前台,想要阻止这意料之外的行为。紧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古维尔面色可怖,额头上青筋直暴,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渗了出来,沿着脖颈肩膀越流越多,他单薄高挑的身子渐渐矮了下去,滑到地面上抽搐了数下,最后一动不动。
现场哗然,爆出一个惊呼,“他死了!庞安·古维尔死了!”
郑旦浑身发冷,他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彷佛从高峰坠落,不可遏制,冷酷无情,粉身碎骨。
“他死了,”郑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郑旦身后,用一种奇怪却冷漠的声调说,“我早就该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郑旦恍然回神,大脑飞速运转,比任何时候都迅速。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意识,这种意识正在撬开他的记忆,并形成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诉,快,快点,快点想起来。
时间一毫一秒地过去了,他的意识愈来愈突出,愈来愈清晰。
“妈妈,你和爸爸究竟隐瞒了什么?”
话一出口,他脑海中的一处空白被迅速填充,冰凉的针头刺入了后颈,视线霎时变得模糊。
“我们这是为你好。”
这是郑旦倒地闭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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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傻fufu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