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恨的,哪怕到了天界,魔尊重楼的魔气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弭的?靠那些刚刚飞升的无用仙神,我不如靠自己。再者琼华妄图借昆仑天光飞升本就是绝无可能,只是师父与掌门一意孤行,断不允许我做任何节外生枝之事。”冕旒理顺了气,缓缓道:“成与不成,皆由天命。只是羲和望舒却乃神兵,给予霄师弟与夙玉师妹并无不妥。虽然修炼困苦凶险,但成大事者自不会因这点小事而避退,是以我从未阻止,反而赞同人剑双修之举。因为一旦你二人修成大循环至不需要借由彼此平衡之际,便能拥有不逊仙神之力!但是——”
他怒道:“天青可以离开,这本就是你的自由。但是夙玉不可!你与霄师弟双剑修行都未到极致,阴阳尚未圆通,你二人若是分离,便是阴阳失衡大祸便成!不仅霄师弟会阳炎噬心神智狂乱,你也会变得寒毒入体嗜血无情!这些你可知晓?”
“夙玉知晓。”夙玉缓缓说着,方才那一习话仿佛已经耗尽这个冷淡寡欢的女子最后的热情,她不仅仅是双眸,似乎连心都已经被冰封一般:“夙玉自是知晓。”
“那你还要离开?!”
“嗯。”
“你——”冕旒怒道:“你可知霄师弟会怎样!”
“师兄方才都说了,我又怎会不知。”夙玉淡淡道:“玄霄师兄之痛……便让夙玉用命来尝吧。只是我意已决,绝不会留在琼华再造杀孽。若是玄旒师兄强求,夙玉也只能自裁于此。”
冕旒不解:“那些妖魔与你何干?你为了它们要舍弃你最亲近的师兄?放弃自己的生命?!”
“……旒师兄。”云天青突然苦笑一声道:“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冕旒在那一瞬间竟然哑口无言。
说什么呢?是的,云天青没有说错,他们的道德观,世界观,甚至于善恶观都是不同的。只是以往的冲突都以两人互相退让而消弭,那是因为冕旒不在乎,而云天青不想因这些事而毁了二人感情。只是这一次死掉的人太多,死掉的妖也太多。云天青这一次……不愿再让。
“旒师兄曾与我说过,自己曾驰骋沙场,万夫莫敌。”云天青轻笑道:“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如此之言,便是读出便觉的霸气天成。只是这霸道之后的惨剧,天青……无法认同。”
“你……”
“旒师兄用的是王者皇霸之剑,霸气天成唯我独尊。但是天青的剑……”他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指着冕旒右手道:“只是这样而已。”
冕旒微微一愣,他这才发现手中拿着的并不是香雪海,也不是在琼华惯用的佩剑,而是一把青绿色的,朴实无华的剑。没有光鲜的外表,甚至剑柄的铸造很是粗糙。但是上面的图案一勾一划,皆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这柄剑或许在凡间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但是在仙山门派,特别是琼华这种剑仙门派之中,他便是连垃圾都不如的。
但是冕旒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云天青铸造的。
因为它……就好像云天青一样。
——【我叫云天青。白云自在的云,雨过天晴的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
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完全迥异于身边面冷心热的玄霄,这个自来熟的师弟凑近了他,如此介绍着自己。
“……走!”
“旒师兄?”
“走!我今日从未见过你们!”冕旒怒喝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给我滚!”
“……旒师兄。”云天青穿着湿哒哒的衣服,朝着水中的他深深躬身:“辞去一别……再见无期。”
“给我滚!”
夙玉淡淡道:“天青师兄,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天青应了一声,最后道:“旒师兄,请你替我向师兄……说一声对不起。”
“我不会说!”冕旒冷冷道:“这种话……你自己对他说!好好活着,自己对他说!”
天青微微一笑,突然又止不住大笑:“旒师兄,再见!”
再也……无法见到了吧。
蓝光纵横的石室再一次恢复了平静,连水波都不在荡漾。冕旒坐在石室正中,明明被清气洗涤着全身,被清泉浸泡着身体,他却觉得万分燥热,心中煞气纵横。
他甚至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云天青只是选了自己的路,夙玉用自己的命去偿还对玄霄的歉疚……明明……明明似乎很正常很公平,可是他……为什么会怒?为什么……会恨?
最终他忍耐不住,体内红世决再度激荡纵横,与重楼魔气交锋厮杀,整间石室竟被这仙神之力震得轰鸣不断,细小的碎石从天顶簌簌落下。最后冕旒再也无法宣泄心中的煞气,纵声长啸,直到身体再也无法忍受那经脉断裂重塑之苦,生生昏迷过去。
然而这般异动,却没有任何人发觉。
因为现在是琼华派举派大战梦貘妖界的第五天,琼华掌门太清真人战死,执剑长老宗炼重伤,其他两位也有所损伤,门下弟子均是受伤不轻。而身为望舒剑主的夙玉与云天青二人夺取望舒剑出逃,早已疲惫不堪的羲和剑主玄霄一人再也无法支撑困住妖界的剑柱,终于走火入魔,重伤昏迷。而妖界也借此挣脱琼华束缚,离开昆仑山。
原本郁郁葱葱的琼华派已经破败不堪,青石地板已经被染成鲜红,一眼望去,梦貘的尸体与琼华弟子的尸身到处可见。
这些对于纵横沙场十几年的冕旒而言什么也不算。
但是对云天青二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炼狱。
而琼华派第一次试图网缚妖界夺取妖界紫晶借此飞升的计划——惨败。
☆、第四回青山依旧
不求福禄寿,不惧离别苦,只求走到头来,笑言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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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望舒,究竟是成仙的至宝,还是害人的魔器?
云天青一直都抱着这样的疑问。
自从他与夙玉逃离琼华隐居在青鸾峰之后,夙玉的身体越来越差,为人也越来越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失却羲和辅佐的望舒剑的阴寒之气再也得不到压制,即使是炎热的夏日,寒毒入体的夙玉都必须抱着火炉才过得下去。而云天青则时常外出寻找传说中的宝物“阴阳紫阙”中阳的一面,以求可以治愈夙玉的寒毒。
……自然,若是有阴面可得,他哪怕会被琼华派的人万箭穿心,也定要将它带给玄霄。
然而一日他再一次失望归来,却愕然地看着手持望舒的夙玉站在变成一团碎肉的野兽尸体面前,再也不是记忆中那清澈似仙的模样,她的双眼很冷,像剑一样的冷酷,闻声望向他的时候,云天青毫不怀疑,夙玉想要将他变成同样的肉块。
好在夙玉总算是恢复了过来,代价是云天青险些废掉左臂。
清醒后的夙玉愧疚万分,云天青却只是笑笑,并未在意。
他只是在想,失却羲和辅佐的望舒宿主夙玉变得越来越冷酷,不近人情;那么失却望舒辅佐的羲和宿主玄霄是否也变得越来越疯狂,再无理智。
……终究,是他和夙玉愧对了师兄。
……但是,有“他”在的话,多少会好的吧……
毕竟在他的影响之中,这个看似单纯纯粹又神秘莫测深藏秘密的人永远都能帮助他解决任何难题。
旒师兄……
※
之后云天青鲜少再离开夙玉,每当发现对方有寒毒发作的征兆时云天青都会以自身灵力调和,如此确实避免了数次发作,只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望舒寒毒通过流通的灵息,也传入了云天青的身体。虽然不会像夙玉一般越发冷酷,但他开始越来越的怕冷,在炎夏也需要厚重的棉衣才过得下去。
有一天云天青终于找到了阴阳紫阙中阳的一面,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不满半岁的婴儿。
“天青师兄……”夙玉奇道:“这是……”
“是我叔父的孙子,我路过太平村,才得知我叔父一家在路上被强盗所杀,只剩下留在太平村的待产的儿媳妇。”云天青摇摇头,叹道:“怎奈这我这弟媳却是生下了孩子便离开了,今日他们见到了我难得露了好脸色,我还正奇怪,原来是将这拖油瓶给了我。”
夙玉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忍不住笑了:“天青师兄,我们留下他吧。”
云天青苦笑:“那是自然。不过,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天河。”夙玉沉吟半响,突然道:“就叫天河吧。”
“天河……”云天青笑得更苦,“怎么起了个像我兄弟的名字。”
不过他并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