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来报,曹军在襄阳的兵力不过一千,倒有大队人马在樊城外行动。”
徐庶的语声一顿,李睦走到地图前,找到樊城的位置,往江夏的方向比了比:“曹操是要出兵了?”
“未必。”周瑜微微一笑,“曹操用兵诡诈,虽不擅水战,却不是鲁莽之人。经白天一战,不好好将水军操练两个月,或者找到能避免在江上吃大亏的法子,他必不会仓促东征。”
“公瑾所料不差,”徐庶也跟着笑起来,走到李睦身侧,往地图上从襄阳到江陵一划,又顺着这个方向往下,往武陵郡内点了点,“孔明来时,我便派了斥候时刻探查刘备的动向,如今刘备迁江陵之民往武陵退兵,第一批的船只已经渡江,若不出意外,再过两日,这些船只就能返航,回到江陵,将剩下的民众兵将全部都载到长江对岸去。”
“等等,”李睦忽然转身,“刘备把江陵的百姓也都带到武陵去了?”
曹操兵威赫赫,刘备心知难敌,南撤渡江是最明智的举动,但带着百姓一同渡江……令李睦不由想起后世盛传的一段典故来——携民渡江!
周瑜冷笑一声:“武陵人口稀少,若无足够的百姓,刘备凭何养活数万军队?”
“但江陵的人口也仅有十万,就算全部民众肯随刘备南迁,也不足以支撑数万之军所耗费的粮草。”说到这里,徐庶轻声叹了口气。
昔日他听闻刘备仁义厚德,也颇觉得其有英主之风,想过要为其效力。但如今看来……
最近他见多了从竟陵逃来的百姓,冬雨连绵,天气恶劣,普通的百姓携家带口,扶老带幼,在曹军屠城的消息下惊慌失措,一波一波地奔逃,背井离乡,途中饥寒交迫,无数老人孩子病倒,或在山路里失足死在途中。
就为了他数万大军,漫造留言,将这些无辜百姓从江陵强行迁居到武陵,十万人口,能真正安然抵达武陵的怕是连半数都不到。
所以,当曹操在襄阳的兵力不足时,无疑就是给了刘备另一个机会——若能将一部分南郡的人口也南迁,他的军队,就多了一份供养。
携民渡江,原来不是怕曹操屠城而保护民众,人口是最重要的生产力,曹操要征伐荆州,却不可能杀光屠尽荆州之民,当初徐州屠城也只是起兵之初的立威。携民渡江,只是因为武陵郡人口太少,刘备养不活军队而已。
尽管李睦早就知道乱世之中不可能有真正的仁义君子为一方诸侯,却也没想到……皇叔仁义,携民渡江,日行十里……竟是如此初衷!
如此一来,南郡的民众百姓就成了一大块能吸引刘备的肥肉……拖着刘备南撤的脚步,慢下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李睦只觉得胆战心惊。逃难的民众惨状她也见到过,十多万人口,除开吴郡这样把重心移到盐渔上的特例,她算过传统的以民养军比例,要养三万兵马,就要有三十万之数,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落在曹操的算计之中,拖慢了刘备的脚步,被大军一冲——要死多少人?
“刘备凭什么相信曹操在襄阳的兵力不足?”曹操诡诈,连她都清楚,刘备又怎会如此轻信?
说到这个,周瑜不由苦笑:“你忘了白日那一战?”
白日一战,曹操铩羽而归。那到了晚上调兵遣将,准备一雪前耻也是情理之中,刘备实在找不到怀疑的理由,又实在太缺人口……
“曹操用兵,向来是虚虚实实。虽然此行多半是针对刘备,但若是我们全不防备,没准他真能以假作真。”徐庶朝孙绍拱手请命,“请主公立即下令,驻防安陆,以免曹军趁隙夺占沿江渡口。”
借一场突如其来,灰头土脸的败仗,因势利导,立即布下这么个局,诱刘备入瓮。若刘备真的上当了,那之前被江夏水军打得低落无比的士气就会高涨起来,因为将士们都会以为那是曹操故意输战在前。
既算计了刘备,又挽回了士气,更能巩固他在军中的威信……
想清楚其中的关节,李睦只觉得心里阵阵剧跳,只在樊城外调军稍动,就能造成如此反转之势,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老谋深算,这曹操……还是不是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刘备后悔了。
他原本对于要不要北上往当阳和枝江两处迁民有所犹豫,毕竟曹操被江东军败于水上而调军开战,江东军却不一定会应战,若是这两家打不起来,曹操极有可能立刻掉头回襄阳。
但这两天连天的下雨,江上风高浪疾,他就算是留在江陵也渡不了江,就好像是天意要他再多带些人口去武陵一样。
他苦心经营的仁德声名与曹操屠城汉逆的形象一对比,确实有许多民众拖家带口,携老扶幼地跟他一同南撤,但他却完全没想到,这些百姓比不得他千里行军,老人难行,孩童哭闹,一日行不到二十里!
当阳距离江陵足有二百余里,轻军快马一日一夜就能到的路程,这么走下去,却还要十天才能抵达江陵。十天之中,天知道曹操大军会在何处,天知道还能发生什么变数。
刘备回马望向身后蜿蜒散乱,衣衫褴褛,哭号声不断的数万百姓,再看看护从在百姓两侧垂头丧气的兵马军队,冬雨冰冷地打湿了他的眼帘,也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忐忑来。
“大哥,我已派了斥候去夏口探查。周瑜擅用兵,曹操要是有分兵的迹象,他定不会错过。”张飞见刘备忧心忡忡,策马上前。说实话,他其实也不赞成北上迁徙民众,至少刘备不能亲自前来。关羽引军随第一拨船队渡江,现在已经到了武陵,此时江陵空虚,无论如何,也要再等一等,等关羽回来,他们再行出发比较稳妥。
但刘备心急如焚,唯恐坐失良机,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全力劝解了。
只是刘备的忧心还没来得及因他的劝解平复,前方的斥候就飞奔高呼,疾驰回来:“主公,南方五里外发现骑兵!”
刘备大吃一惊,他在江陵只有区区数十匹马,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江东的骑兵数量不多,五里之外就能看到动静的骑兵,唯有曹军!
但曹军集结北面,又怎会从南方而来?
“江陵危矣!”刘备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关羽渡江未归,而他又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北上迁徙人口,此时的江陵,几乎就是一座空城!若曹操突袭江陵,他将无处可归。
此时刘备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何曹操调兵江陵,江东军却全无动静,他浑身发抖,厉声大喊着集结军队。
“百姓先行,长矛手随我列阵迎敌,大哥先走。”张飞虎吼一声,丈八长矛往空中一指,调转马头。
“三弟,”刘备半生戎马,面对的最多的,就是这种生死一线的局面,他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张飞的马头,“若是曹操大军,切不可勉强!”他这里数万人,八成都是老弱百姓,只有两千步卒,若来的是曹操的探路先锋也就罢了,若是大军齐集,张飞纵万人敌,也难护住这些逃难的百姓。
这时,大地隐隐震颤起来,闷雷翻滚般的隆隆巨响由远及近,一条黑线出现在南面目力可及之处。刘备不及再停留,留一半长矛手给张飞断后,自带一千兵马,向东面长坂坡的方向疾奔而去。
不得不说,刘备的运气其实真的不错。
曹仁率五千虎豹骑日夜兼程,确实是要先拿江陵,断了刘备的后路,再回头与曹操一同合围。但却不想南方这个冬天雨水不断,通往江陵一共就两条路,迂回隐蔽的小路早就被雨水浸成了一片泽国,最高处的积水直过马膝,还有淤泥山脊,虎豹骑再精锐,也是寸步难行。但官道上人多眼杂,要想无声无息突袭江陵,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干脆驰上官道,弃江陵而先取刘备——若能抓到刘备,江陵不战自降。
若非如此,待刘备带了数万军民浩浩荡荡回到江陵,五千虎豹骑从城中冲杀出来,刘备根本连逃都没地逃去。
虎豹骑乌甲黑马,黑压压的犹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过来,大地震颤,惊得数万百姓哀呼惨号,四面逃散,反将张飞好不容易扎下的阵脚冲得一乱。
羽箭如雨,长矛如林,不断有骑兵被箭射中,落下马来,也不断有战马被长矛刺穿,哀鸣长嘶,将背上的骑兵狠狠甩落下来。但惊涛骇浪般冲杀上来的骑兵丝毫不停,强大的冲击力眨眼之间就将数万民众冲得支离破碎,肢体横飞,血肉四溅,惨叫声,哀嚎声,哭喊声,任张飞战神转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收束兵士,抵挡住如此暴烈的冲击。
长相斯文的虎豹骑统帅在马上骂了句粗话,一杆银枪如梨花绽蕊,每一枪都挑翻一个正抱头逃窜的兵士。骑兵冲杀进手无寸铁的百姓之中,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但又恨这些愚民轻易就被刘备煽动,与曹操对抗……归根结底,都是那大耳贼生事!
“得大耳贼者,赏金十斤,封万户侯!”
曹仁一声高喝,杀气奔腾的虎豹骑顿时将注意力从四散奔逃的兵卒百姓转移到了刘备身上,随着他长枪指处,来回几个冲杀,撵着败军朝刘备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
赵云这一年来都随刘备的义子刘封在秭归建城练兵。他知道这是刘备不满他与李睦相交,又将许立遣去向李睦示警的处置,说是秭归位于长江入益州的咽喉之处,在此建城是为他日攻取益州做准备。但其实……秭归城的城墙建筑,护城河的引流走向,这些刘封在他面前从来就不提起只字片语,城中的公文往来,前方的军报通传,也从来送不到他面前。他只待在军营里,一批批兵士军队来了又去,没有出战的机会,也无统领军队的兵权。
这一回,诸葛亮出使江夏之前,为刘备定下南撤武陵之策,因关羽先行,张飞断后,故而特意写信将赵云召了回来。刘备原不是善嫉之人,但心里的这一根刺却好像生脓发疮,就连诸葛亮也劝过几次,都被他淡淡将话题转过。
只不过这次南撤,刘备反倒是不放心赵云再留在秭归了。他也不是觉得赵云会叛他,但秭归距离益州太近,又在长江之上,以赵云和李睦的关系,若是李睦渡江而来,要从秭归借道伐取益州,他不信赵云会拒绝。
所以这次诸葛亮将赵云召回,刘备并没有反对。
赵云只当刘备终于去了心结,率随行五百兵士一路急赶,却不想还没到江陵,就遇上了被曹军杀散的逃兵。那逃兵死里逃生,所知又极为有限,他甚至还不知道刘备已经在曹军杀到前东逃,只知他们被曹操大军追杀,而那曹军的大旗上绣着虎豹的图样,面目狰狞,仿佛择人而噬。
赵云心急如焚,但江陵之地多水泽丘陵,茫茫山川,他又能往哪里去寻刘备?只能沿那逃兵来的路线慢慢找过去,不想却教他正好遇上了曹军主力。
镶金的帅气迎风飞展,曹操头戴金盔,正听斥候来报刘备向东奔逃十余里后被曹仁阻截,大喜而笑,赵云就从背后杀出来了。
“杀曹贼!”
一军五百人,随着赵云银枪一挥,仿若破水之箭,将曹军后方的兵马撕裂开来。曹操只当刘备兵马皆尽,却万想不到居然从他背后又突然杀出一军来。没有战旗招展,也没有金鼓号角,所到之处,唯一声声“杀曹贼”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当先一将身无战甲,却白马银枪,英武骁勇,只一合就连挑率先反应过来,指挥兵马迎战应对的四员大将,将反应迅捷的后军之中杀开一个缺口,纵马就朝曹操的方向冲杀了过去。
杀了曹操,刘备之围自解!
瞬间飞箭如蝗,赵云长枪疾舞,打落一片射到面前的箭矢,身下骏马疾奔如电,片刻不停地杀进了曹操身前二十步,弓箭手恐流矢伤了曹操,不敢再放箭,曹操的亲卫立刻迎了上去,四面八方将赵云团团围住。
赵云毫无惧色,长枪扫处,挑飞数名曹操亲卫,枪尖带起一蓬蓬血雾,左突右进,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这是两员大将领兵冲上来,分执两板铁斧,正是徐晃和吕旷。
徐晃战斧长柄宽刃,挥扬之间,呼呼风声犹如风云压顶,而吕旷则双斧轮转,舞出一面银色的弧光,两人一前一后,朝赵云两侧夹击而来。
赵云枪交左手,侧身回枪,让过徐晃刀斧锋刃,右手探出,劈刃夺了正要趁乱偷袭的一名亲兵手上的长刀往吕旷斧前一架,吕旷双斧受阻,微一迟疑的瞬间,赵云的枪尖已在他的喉口暴起一朵血花。手上长刀用力,铮地一声脆响,刀刃断折,带起的巨大力量将失了力道的斧头带得回旋而出。
锋利的战斧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飞快地旋转着朝曹操飞劈过去。
所有亲卫都围住赵云,眼见着战斧飞至曹操头顶,救援不及,顿时一片惊呼,曹洪从右军刚奔到近前,见状连忙奋力掷出手中长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