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他却隐约感觉到他的灵火有些不对劲。
他猛地看向灵火处,却见灵火熊熊,但某种冰冷的东西却顺着火焰攀爬,白雾腾起。待得白雾散去,那只乌鸦精虽然面色苍白,却总体却是完好的。她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怔怔。
而他那团灵火则被冻在一块坚冰中,隔断了他对灵火的操控,只觉扑面的寒气逼人。
只余下丝缕的白雾中,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显露身形。
那是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一身红襟白衣,五官俊美近乎凌厉。
正是如今兰荫山之主,莫雨。
大难不死的乌芸顿时就变了脸色,她紧紧盯着那个白色的背影,眼中既有崇拜,也有抹不去的畏惧。
大胡子握着剑,皱眉看向莫雨,眼中带着疑惑。
以着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来人……不,来妖道行高深,若是动手,他不是对手。但令他奇怪的是,眼前这妖身上隐隐带着的分明是凛然的剑意,隐隐契合道家天道,怎么也不像是一只妖怪能够修炼出来的。
可他的灵觉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眼前的存在是个大妖怪。
大胡子极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莫雨,刚想说什么,乌芸先炸了。
她涨红着脸,堪堪只到莫雨肩膀处的姑娘冲过来挡在莫雨面前,眼中带着狂怒瞪向大胡子,厉声道:“臭道士,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这般直视君上?!!”
“君上?”没有理会乌芸几乎满溢出来的敌意,大胡子瞅着一眼神情淡淡的莫雨,有些困惑地挠了挠下巴上的大胡子,“啧”了一声,喃喃道:“你就是师弟口中那个时男时女的老虔婆?不对啊,难道是本体被天雷劈焦了?怎么身上的妖力这么古怪。”
大胡子直接问道:“喂,小子,你真是柳树妖吗?”
莫雨没有说话,只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没有想到,他遇到那么多蠢货都没有看出他和曾经柳树妖的区别,眼前这个大胡子即使有天道捣乱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就冲着一点,莫雨就决定不将他和那些踢场子的妖怪混为一谈。
比如说,前段时间孜孜不倦找麻烦最终被莫雨不耐烦一剑砍了的某妖怪。
莫雨没有什么反应,乌芸却有些怒火中烧。
什么叫做“真是柳树妖吗”?
这是在质疑君上的身份不成!
乌芸双拳紧握,眼中喷火,“你这个该死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那个声音淡淡响起:“退下。”
乌芸的脸色白了白,出于对莫雨武力值的敬畏,乌芸根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她咬着牙,有些不甘地瞪了大胡子一眼,欠身退在一旁。
莫雨扫了一眼这个语出惊人的大胡子,那比起乌芸还矮了小半头的个头,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大胡子,还有那又粗又黑的眉毛,以及身上蓝黑相间的服饰和胸前那个“衙”字。
莫雨沉默了一下,道:“你是郭北镇的衙役?”
大胡子昂头挺胸,神情肃然地道:“正是。”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老子燕赤霞,今天早晨由金华府调到郭北镇。”
“燕赤霞?!”
对于这个名字,莫雨和乌芸倒没有什么反应,但那几个土匪出身并将在日后也要将这份职业发扬光大的几人却陡然变色,又惊又惧地瞪视着眼前的大胡子,失声叫道:“你就是天下第一神捕,燕赤霞?!”
大胡子,也就是燕赤霞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道:“不过是虚名而已。”他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义正辞严地道:“尔等乃是凡人,为何要与妖怪为伍!妖怪之力有时或许能够带来便利,但与虎谋皮,后患无穷!”
老刘几人欲哭无泪,是他们想和这些妖啊鬼的有关系吗,他们宁愿去杀一百一千个人,也不想遇上一只鬼或是妖啊。
燕赤霞严肃脸:“老子身为郭北镇的捕快,有责任和义务保护镇上的百姓。你们私自将人掳来此处,已然犯了大明律法,现在,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燕赤霞的想法单纯而粗暴——即使眼前站着两只妖怪,只要违反了大明律法,也不能因其特殊的身份而姑息。
燕赤霞的做法一如二十年前初下蜀山派的时候,始终未变。
从没有道家大派传人会如他一般,隐藏自己的身份,投身六扇门,做一名小捕快。要知道,以着蜀山的名声地位,燕赤霞足能够竞争一下国师的位置。
可偏偏,他就做了一名捕快,并一当就是二十年。
如今天下乱象渐起,妖魔鬼怪并出,尤以京城为甚,历年来出了不少悬案。而这些悬案,往往与栖息在京城中的鬼怪分不开干系。
燕赤霞在京城六扇门足足呆了十年。这造就了“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声,同时也差不多将京城权贵得罪了一个遍。
是的,燕赤霞经手的案子,但凡有罪的,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当朝权贵,没有一个能够逃脱。无论上司明示暗示,燕赤霞权当没有看见。
十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想要杀燕赤霞。只可惜,他一身道术精妙,普通的杀手根本奈何不得他。不是没有人想过用妖术弄死燕赤霞,只可惜,用妖术害他的人往往死得很惨,无一幸免。
实在奈何不得燕赤霞,最终上头的人捏着鼻子寻了个理由将人派到其他地方。
燕赤霞选择当一名“籍籍无名”的小捕快,本就是因为他本身对权势财富的不上心。离开京城,该抓的犯人,该除的妖鬼,一切照旧。
于是,燕赤霞一路从京城下放到太原,又从太原被弄到开封……基本上一年就会换一个地方。金华府是个意外,他才呆了三个月就因为将金华府尹的爱妾的弟弟扔进了牢房里而被吹了枕头风,最终被贬到了郭北镇。
刚到这里,他就听到不久前有人强抢了某书生上山喂鬼(某百姓语),虽然现在青天白日,鬼不会现身,但那些百姓言之凿凿,燕赤霞就急吼吼地赶上了山。
还真别说,他真遇上了两只妖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莫雨在此,乌芸的底气显然足了不少。听到燕赤霞竟然想着将他们收押,乌芸当即就冷笑出声,刚才险些被燕赤霞灵火烧死的恐惧还残存在心底,如今差不多发酵成了憎恶。
莫雨若有所思地看着燕赤霞。
他倒不是因为燕赤霞这个想法而有什么不满,想当初在大唐的时候,朝廷和江湖之间的问题就不小。而如今又加上了妖鬼之流,显然就更复杂了。
所谓的正义,从来是与实力挂钩的。燕赤霞想要将他们缉拿归案,可以,只要他有这个本事。
第65章
莫雨如今考虑的却是另外的问题。
笼罩在兰荫山上的阵法,亟待解决。只是,人心叵测,镇上贤名远扬的贤人未必不是伪君子,而被传成无恶不作的未必不是一个真性情的汉子。为了找到那么一个合适的人,郭北镇差不多被那个王铁蛋翻了个底朝天,这才找出一个七十出头的庄稼汉。且不说兰荫山上的阵眼数目究竟有多少,单是这又上树又下水的,就不是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能够办到的事情。
和尚什么的,简直太坑人了。
无法离开兰荫山,系统那个牲口又在升级无法使用中,他家穆玄英更是不知被昆仑镜那废物扔到哪里去了。哪怕莫雨心知穆玄英并非无法经历风雨的花草,反而坚韧有如疾风劲竹,但心中的担忧却无法减少半分。
他家毛毛身姿挺拔如同玉树的时候,那些江湖女侠闺阁小姐总是千方百计地偶遇示好,爱慕之情甚至不曾掩饰半分。而如今他家毛毛手短腿短三岁半模样的时候,觊觎他家毛毛的狂潮非但不减半分,甚至变得更加疯狂了!
想到这段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穆玄英身边极有可能冒出来的左一个美艳妖精,右一个妖娆艳鬼,莫雨就觉得心头一把火在烧。
为此,寥寥几日,兰若寺的正殿不知被毁了多少回。
王铁蛋是个没用的,即使他家手底下势力任其驱策,这些天他也不过是将势力扩散到附近几个县里。那个小蝶能力倒是不错,只可惜修为太低,连日光都惧怕,用得很不趁手。
扒拉一下这些天来投奔的小妖,一个个活的岁数是人类的好几倍,但心智却是越长越小。动不动就要杀人吃人,莫雨自然不会收那些吃人的妖怪,毕竟当初狼牙军食人的行径已经让穆玄英愤怒不已,他是疯了才会收下那种会给穆玄英添堵的属下。
而眼前这个燕赤霞,佛道双修,观其功法虽及不上天璟大世界的高阶功法,但也不是柳树妖多年收藏的那些功法能够比拟的。
别看莫雨顶替了存在的柳树妖千年修为,在金华一带乃是赫赫有名的大妖,不少想要除魔卫道的却反过来死在他的手上,一身修为成了他的养料。但实际上,偌大妖界,柳树妖根本排不上名号,来找麻烦的都是二三流的人物。而真正有着深厚底蕴的门派,诸如琼华、昆仑、蜀山等,在人间乱像渐起时,纷纷闭门不出,以免牵扯到凡间权势更替。
莫雨倒不是想要和这些门派套关系,而是他最清楚这些门派别看在人间不显山露水,但势力极大,和人间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借助其势,寻个合适的人再容易不过。
反正莫雨的耐心即将告罄,已经打定主意,若是一个月内无法破阵而出,他就疏散山下郭北镇的百姓和山上的生灵,真正釜底抽薪,将整个兰荫山毁掉。
莫雨就不相信,待到这兰荫山一切彻底化为齑粉,这个依托其上的法阵还能够继续存在!
莫雨微微勾唇,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唯余锋锐。
————
正德十年五月初五,正德帝有旨,赞皇长子张载垕“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甚得朕心,特册封宸王,赐住慈安宫。
这一道圣旨如同一道惊雷,直接将前朝后宫的人炸懵了。
这道圣旨之前,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今年二十有四,成亲已有十载,后宫一后四妃九嫔,其余位份低一些的诸如昭仪、婕妤、美人更是不计其数。
不同于一生只钟情一位皇后的先皇,当今圣上性喜渔色,又不计男女,便是成了亲的妇人看上眼了也能抢回后宫,并且连起码的粉饰太平都不屑做。
如此任性的皇帝,大明开国以来也算是独一份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坐拥佳丽无数的皇帝,成亲至今已有十载,但膝下却始终荒凉。无论是皇后妃嫔,还是豹房中收集的各族美人,都没有为皇帝生下一儿半女。
如今圣旨一出,众人懵过之后便是深思——究竟是哪个女人捷足先登,抢先为皇上生下了皇子?并且瞒住了所有人,直到今天才借由圣旨公布出来?而这其中,这位看似举止荒诞不羁的皇帝陛下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就在众人因这一道圣旨焦头烂额,使尽手段想要查出这个张载垕的底细时,正德皇帝施施然又下了一道圣旨。
追封宸王生母刘昭仪为淑惠皇贵妃,移葬康陵。
凤仪宫中,无论是对皇长子这个刺眼的身份还是慈安宫这个隐形的太子寝宫都不曾有丝毫动容的夏皇后,却在听闻“刘昭仪”的时候微微怔住。
她是记得那个女子的。
刘昭仪,是五年前皇帝某一次出宫“邂逅”的佳人。
最初,夏皇后并没有太上心。毕竟,皇帝出宫的频率不低,时不时邂逅的美人更是不少,但正德帝都是新鲜两三天就将人抛之脑后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大半年过去了,皇帝对刘昭仪的宠爱不减反增。渐渐地,宫里开始有传言说,皇帝曾对刘昭仪许下诺言,只要她能够生下龙嗣,就改立她为皇后,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夏皇后不知道这个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左右不过是那几个瞧着眼红的嫔妃罢了。夏皇后并不很在意,她本就不得正德帝的喜欢,甚至曾被皇帝冷嘲热讽,说她是“和尚庙里的木偶石塑,只知道端着架子,无趣至极”。
对此,夏皇后只是耸了耸肩,毫不在意。
皇帝瞧不上她,她又何尝瞧得上整日在豹房中厮混的皇帝。
当初进宫选秀是父母之命,她没法子,但想到自家家世不显,自己的容貌更是不及那同期的几位秀女美貌,她只以为自己是进宫走个过场。
可谁想到,圣旨一下,皇后的位置竟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天知道,她从小到大的愿望里,嫁人从来不是第一位。她自幼学武,使得一手好剑法,最大的愿望是行走江湖,惩奸除恶。再不济周游天下,领略各地风光也不错。
人人当她是一朵菟丝花,可她自己清楚,比起那种柔弱的小东西,她更想做的是疾风劲竹。而不是困于皇宫之中,哭笑都不能由着本心来的皇后。
尤其夫君还是个糟心的东西,皇后这位置简直就是一截被虫子啃噬了内里的沉香木。外表光鲜珍贵无比,内里却是一派腐朽。
因为是皇后,所以她无所出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后宫妃嫔无所出也是她的过错,就连皇帝沉迷豹房不理朝政也是她没有用心劝谏的过错。
天知道腿长在皇帝身上,她不过一个妇人,还能为了不让他去豹房而打断他的腿?
虽然每次她都很想这么干,但想了想武功高强的锦衣卫才勉强压下这个念头。
夏皇后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不是一个妻子的身份,而是一个皇后的立场。能够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出什么纰漏,这样就足够了。
比起争夺一个渣的宠爱,她更多地将目光放在了宫里的女人们。
不得不说,虽然皇帝的吃相有些难看,但眼光却是不错。选秀入宫的女子,不是美貌过人就是才艺出众,就是从民间弄来的佳人们也各具特色,后宫每天都在上演一场场吃错争宠大戏。夏皇后稳坐钓鱼台,看得兴致盎然,并且顺手在火即将烧到自己的时候出手一二,顺势教训一下不长记性的美人们。
后宫众生百态,给夏皇后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位刘昭仪。
她的容貌不是最顶尖的,但她的气质却是最特别的。
不是世家大族按照皇妃培养出来的矜贵女子,一颦一笑都是经历最严苛的训练,举手投足让人挑不出半点纰漏。也不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子,乍见了皇宫的奢华,自卑于身上的粗俗而竭力改正模仿,却总是闹出东施效颦笑话。
她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好奇。她的眼中有赞叹,没有贪婪。
说她温顺,即使受宠也不曾对她这个皇后表露出丝毫的不敬之意,这比起那些皇帝曾经弄进宫的佳人们可强太多。但她却敢在那些高位嫔妃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指责她“专宠”时,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心悦皇帝,凭什么要将人推给她们。会在来脾气的时候和皇帝对着干,弄得未央宫中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