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仪倒吸一口气,表情近乎僵硬地看向驾驶室那个后脑勺,她良久没做声,引来了前方开车那人的注视。
她余光注意到反光镜里,那人正掀起眼皮看她,她正眼定望而去,才发现刚才粗略一撇的眼镜下的那双眼,分明不是属于原来的司机。
四目相对时,他眼睑微弯,眼角堆起几条细褶,冲她露出笑意。
杜盛仪盯了他两秒,心里腾起一股恼怒,唯独没有被劫持的恐惧,或许是自心底认为他此举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安全。
她凉声问:“隋河,我的司机呢?”
水火左手肘支着车窗,笑了声:“应该还在拍摄场地的某个角落里睡大觉。”
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那把熟悉又陌生的烟嗓让杜盛仪感到浑身发麻。
杜盛仪没接话,看了眼窗外飞快后退的闹市街景,车子正在经过市中心,如果她摇下车窗向外喊几嗓子以引起路人注意,也不是没可能。
水火似能看穿她的想法,递来一句不咸不淡的威胁:“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杜盛仪朝他递去一个恨恨的冷眼。
隋河连头发都伪装得跟她司机一模一样,分明是提前做好准备处心积虑而来,这次又是为了哪般?突然想起上次他出现在她家门口,莫名的一句:我想来见见你,怕以后见不到你。登时有种怪异感觉袭上心头,浑身不爽。
她重新看了眼隋河的侧脸,眼神里多了几分别扭。
杜盛仪一副不待见的语气:“这次又要干什么,你不会是专程来跟我聊天的吧?”
“不可以吗?跟你聊天可有趣了。”水火抛来故作暧昧的眼神。
杜盛仪把脸一偏,冷冰冰地将他目光挡开。
纵使是冬夜,街道依旧人群熙攘,水火开着车,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朝杜盛仪家的反方向开去。
这时他才开口:“希望你能帮点忙。”
“你觉得我跟你像是互相帮忙的关系?”杜盛仪难得一笑,确是切切实实的嘲笑。
水火压根不放在心上,像是习惯她的所有冷漠与嘲讽。他换了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里左翻右翻,最后从扶手箱里翻出一包属于原来司机的烟。先看了两眼牌子,眼神是有些嫌弃又只能将就的不屑,抽出一根点燃,将车窗打开一个口子,冷风猎猎灌进,他吸了一口烟,这才说:“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之所以用‘希望’二字,是出于我对你的尊重和礼貌。先礼后兵,事事顺心。”
杜盛仪打断他,一字一顿的语气显得有种突兀的冷酷尖锐:“顺谁的心?顺你的心,还是我的心?不顺我心,我凭什么接受你的先礼后兵?”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水火志在必得似的,听出她言语中的怒意,仍是不紧不慢说:“这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你难道不想早点将这事了结,和陆淮深之间尽快划清界限?”水火从镜中瞟她一眼,复而笑起来:“还是说你就喜欢现在这样的状况——跟他千丝万缕,缕缕理不清?”
那戏谑的话之后,水火观察着她的表情,迟迟没见杜盛仪有回应,尽管她神情如一,但水火认为她是默认了。
男人顿时一阵唏嘘:“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装,对所有人和事都要装作不喜欢,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想得要命,恨不得把一切握在手中。”
杜盛仪沉默片刻,驳斥道:“你装作很懂我的样子真尴尬。”
话音刚落,水火踩下刹车,车子放缓速度,开进了一家火锅店外的露天停车场,直到车停稳他也没再做声。
水火停车下车动作一气呵成,一把拉开后座车门,宽大身躯往车门口一堵:“我就不跟你多废话了,把江偌叫出来,告诉她真相,结束这一切。”
车门一开,凌冽寒风争前恐后往车里灌,水火近在身前,挡住了大半风势,人体的温热气息若有似乎传来,杜盛仪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杜盛仪紧紧盯着他,用沉默与他对峙。
水火虽有耐性,但此刻没有时间跟她耗下去,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双手撑着前后两座的椅背,倏然逼近她,五官在晦暗中不甚清晰,唯有那双漆黑双眼里一闪即逝的凶狠冷酷,让人无法忽视。
杜盛仪见那张脸蓦地出现在跟前不到一掌距离,心里咚地沉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与他拉开距离。
“什么叫告诉她真相就能结束这一切?你想太多了,江偌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有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你叫她出来,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杜盛仪本来不动声色的,神情倏地闪过了然,她不由好笑:“原来你上次你来找我,目的就是想利用我引起警方注意。待警方抽丝剥茧深入调查,发现你我和陆淮深之间曾有过交集的蛛丝马迹,警方自然不会视其为偶然,刚好调查你的陈晋南跟江偌的律师是校友……”
杜盛仪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皱眉,心里疑惑,江觐和隋河绕这么大的弯子,处心积虑布局撒网,目的不会是江偌,况且现在江偌彻底没了江氏的股份,对江觐不再有任何威胁,唯一可能就是……
江偌是江觐用来打击陆淮深的重要一环。
但为何要等到现在已经火烧眉毛的时候?拖延时间对江觐和隋河都没有好处……除非他们在等什么。
水火见她突然没了声音,还在走神,强行拉回她的思绪,半真半假笑道:“我当时就是为了见你而来,你信不信?”
杜盛仪闻言一愣,眉头蹙得更深,眼里有嫌恶,亦有不自在最终别过脸去。
“我不想做任何伤害到你或让你不适的事,但前提是你配合我。”水火说着把眼镜取下来,手一翻转,将眼睛稳稳架在她鼻梁上,那显得呆板的圆框眼镜,跟杜盛仪的酒红系性感杂志妆容显得格格不入。
杜盛仪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逆着他心意道:“我要是偏不配合呢?”
水火凝着她,随后极其无奈地叹了声气,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屏幕里是一栋豪华公寓的客厅,中年女人坐在沙发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一把锋刃正架在她脖子上。
杜盛仪失态惊呼:“干妈!”
水火给她看了一眼,便锁了手机,还没放回衣兜里,一个巴掌直接落在了他脸上。
杜盛仪使出了极大力气,水火这般皮糙肉厚的,也被打得脸麻肉疼,但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人干的事儿,这巴掌他也受下了。
他舌尖抵了抵腮,满脸都是亡命之徒的狂妄,声音里少了那股作弄,冷言道:“我方才话还没说完,虽然我不想做伤害你的事,但我也知道你这人反骨太重,伤害你实属我无奈之举。”
“你少给我冠冕堂皇!”
水火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往跟前拖,用绝无可再商量的声音告诉她:“我让人在三楼订好了包间,现在马上给江偌打电话叫她出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别耍花样,知道吗?”
最后三个字,乍一听竟是令人背后发寒的宠溺语气,语罢之后,他笑着用手拍了拍杜盛仪的脸,被她一把打开。
水火不以为意,对上杜盛仪憎恨的眼神,他第一次觉得她像他豢养的宠物一般,那又恨又怕的眼神,实在太惹人可怜。
他哄宠物一般放轻语气,眼神也柔和下来,“把你跟陆淮深那些破事儿告诉她,一个字都不能少,包厢里有语音监控,我就在这儿听着看着,别让我不满意。”
江偌洗完澡吹了头发出来,乔惠叫住她,说陆淮深打过电话,可能有事找她,“应该是打你电话没打通,打到我这里来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乔惠说:“没说什么,就问我你在家没有,在干什么,我说你在洗澡。你待会儿给他回个电话吧。”
江偌用毛巾擦着发尾,心不在焉说:“行。”随后便回了房间。
其实在江偌收拾了衣服去浴室之前,陆淮深就打了电话来,她没接,然后将手机开了静音。
回到房间,江偌发现手机里除了有陆淮深的两个来电显示,还有三个未接电话来自陌生号码,每次拨来间隔只有一分钟,最后一通是两分钟前打来的。
除了重要几个人的号码她会记住,其余的都没什么印象。重复打来三次,应该不会是拨错了号,江偌怕别人有重要事情致电,于是给对方回电。
几乎是拨出去的瞬间,电话就被接起。
江偌说:“您好我是江偌,请问是您给我打了电话吗?”
“对,”对方有着明显的停顿,“是我,杜盛仪。”
江偌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思考着着要不要把电话挂掉。
“我有事找你。”听筒里传来杜盛仪的声音,迟疑了一瞬间,江偌又重新把电话放回耳边,却没主动说话。
杜盛仪说:“我可以告诉你水火的行踪。”她识趣地没有提任何关于陆淮深。
江偌微怔,立刻想起上次和杜盛仪不欢而散的谈判。
杜盛仪报出地址,江偌一听便知是距离她家不远的火锅店,她和王昭光顾过好几次,那店人气极高,座无虚席,杜盛仪一个公众人物怎会选在那样容易曝光身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