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间过马,转眼就到了建武十八年。
夏去了秋来,北雁又南飞,今日风娇且日暖。
院中的雅菊开的正好,雕花木窗半敞半开,嘉歆伏在案桌前,神色认真,提笔在纸笺上写着什么,字迹遒劲流美,莹白秀美的脸蛋被午后日光照耀的柔和光洁。
微风拂过,纸笺扬起一角,露出几个工整小字,“和子仪台鉴”。
半炷香后,嘉歆搁下笔,轻轻吹干纸笺上墨迹,细心折好放入双鲤板中,怔怔的出了会神儿。
距离和峤奉旨离京前往临燕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的兄长白景旭前不久也获准随军前往。
自去岁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从临燕镇来的驿差传回来的好消息。
建武十七年,腊月残冬,国公府世子和峤研制出预防时疫的药草囊包,人们佩戴在身上不易感染时疫,时疫也因此得到控制。
建武十八年,仲春杏月,国公府世子和峤便研写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救万千患者于水深火热之中。
从前,世人皆道,国公府世子白衣卿相,少年美丰姿。
如今,众人都传,少年神医,悬壶救世,乃大魏之幸。
嘉歆想着便轻笑起来,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她轻轻摩挲着颈前暖玉,心中喃喃,和峤哥哥,你做到了。
嘉歆唤采月进来,将手中的双鲤板交给她,嘱咐她,“采月,记得用蜡密封后再寄往临燕。”说罢,便托着腮望着窗外雅菊。
采月双手接过,见嘉歆自此便没了动作,犹豫着没有离开。
嘉歆偏头,疑惑道,“还有何事?”
“是,这便去了。”采月应声,提醒道,“只是小姐,您该温书了。”
大魏女子武考分为文试与武比,再过几月,文试便要开始了。
嘉歆武艺出众,加之天资聪颖,平日里又刻苦勤奋,武考本该无甚顾虑,书院中平日小测,她皆为魁首。
可惜,独独弱了文试。
因此,书院先生布置了更多的笔墨课业给她。
“我知道了……”嘉歆哀嚎一声,趴在案桌前翻找出厚厚一叠课业,看着入目的四书五经,不由得感叹道,“若是和峤在这儿便好了。”
他定能三言两语与她讲个透彻。
从前和峤总怕她无聊,常教她许多有用的技艺,讲解时总是耐心且直切要点,堪称文武双全,无一不精。
“怎么又想起你了呢……”嘉歆摇摇头,将脑中浮现的和峤甩去,翻开书页,细细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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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临燕镇。
就这样被嘉歆甩出脑中的和峤本人正凝神为一个小女孩儿把脉,一旁一位老妇人期待的看着和峤。
女孩儿的眼睛乌黑溜圆,正是从前和峤初来时遇到的名叫瑶瑶的小姑娘。
和峤松开手,温和的视线转向一旁的老妇人,肯定道,“阿嬷不必忧心了,瑶瑶已无碍。只她年纪幼,日后要好好将养。”
“是,是。”老妇人连忙点点头,激动的拉住和峤的手,“多亏了神医公子啊,阿嬷我就这一个孙女相依为命啦。”
老妇人说完,低头看见自己苍老粗糙的手紧紧抓着和峤如玉般干净的手掌,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生怕和峤不悦,想要把手收回来。
和峤看在眼里,伸手回握住阿嬷的手,轻拍了拍,清声道,“阿嬷,和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阿嬷能帮帮和峤。”
老妇人一怔,没想到神医公子竟有求于她,立刻道,“神医公子,有什么阿嬷我能为你做的,再好不过哩!”
阿嬷命苦,丈夫早些年便去了,唯一的儿子前几年不幸战死沙场,儿媳也改嫁了,只靠着军队给家眷一点微薄的补给过活。
阿嬷穷,她一直想要报答和峤,苦于无门,方才听和峤一言,立时便应了。
“阿嬷也知道,平日医馆中众人皆忙碌,常常抽不出时间解决饭食。”和峤见她应了,便娓娓道来,“我想请阿嬷平日为他们准备伙食,只早午膳即可。月钱每月一两,不知道阿嬷觉得怎样?”
老妇人一听,眼泪顿时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划过苍老的脸庞。她急忙转过身,反手擦了擦眼泪,感动道,“公子,阿嬷何德何能,遇上您这样的好人啊!”
医馆确实忙碌,可人数不多,又只平日准备早午膳,月钱竟还有一两。
老妇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峤想帮她,不仅如此,还用了一番心思。
若是和峤想帮,随意便可予她不少银钱。
可是他没有,他特意寻了个合适她且不劳累的活计,又予她够瑶瑶平日补身的月例。
一老一幼,怀璧其罪,不若有一傍身之所,自食其力。
他思虑妥帖,暖心至此。
叫老妇人怎能不感动落泪?
“阿嬷,莫哭了。”和峤递上一块素帕,无措道。
“哥哥,阿嬷不是哭,是高兴哩。”瑶瑶稚气的声音响起。
和峤闻言,低头看向女孩儿,带了点笑意道,“原是如此,日后啊,瑶瑶要听话,让阿嬷每天都高高兴兴好吗?”
“好。”瑶瑶玩着和峤腰间的玉佩,乖乖道。
门外,一白衣翩翩的女子倩影走近,她容色出众,纤腰盈盈,走起路来弱柳扶风。
张湘湘看着和峤清俊的侧脸,掩不住眼中的爱慕,上前柔声道,“和公子。”
和峤一怔,收了笑意,回过头时温和如常,“张姑娘,有事吗?”
张湘湘见他终于看向自己,低头羞涩道,“我觉着头有些晕,不知道公子可否为我看看?”
她边说着,便自顾自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手腕,递至和峤面前。
老妇人在一旁看着,叹一口气,这什么张姑娘,哪是来看病呀,从前六七日来一次,神医公子还不疑有他,认真替她看诊。
她每回都说自己身子不甚爽利,回回却都是无甚大碍的。
现在啊,简直是变本加厉,日日里都要来的。
神医公子平日里要看诊的病人不计其数,哪能由她这样耽误时间呢。
老妇人不满的瞅了眼张湘湘,亏得神医公子性子好,若是换了旁人,早便将她轰出去了……
和峤看也不看面前的手腕,只笑道,“张姑娘,我只看看面色即可,不必把脉,还请收回吧。”
“可是公子从前不是……”张湘湘一愣,不假思索的问道,“不把脉要如何问诊呢?”她执拗着不收回。
和峤眼都不眨一下,微笑道,“恕从前和某医术不精,尚要把脉才可判别装病与否。如今,医术有所精进,是以方才一见张姑娘容色,便知姑娘无甚大碍,故而无需把脉。”
“你!你……”张湘湘瞠目结舌,被他说的又羞又气,不曾想他这样的温润公子居然将话说的这样直接,竟挤出了些盈盈泪花。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和峤也不看她,便道,“姑娘,请回吧。”
张湘湘见他神色如古井一般波澜不起,视线再未予她分毫,不由气的跺了跺脚,转身便跑了。
“哥哥,你好厉害,把那个烦人的美人姐姐气跑了。”瑶瑶童言无忌,仰头看他。
和峤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只听她又问道,“哥哥,不喜欢美人儿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焉有不喜美人之理?”和峤坦然,伸手将她欲往嘴里塞的玉佩轻轻抽出。
瑶瑶睁大眼,好奇道,“什么美人都喜欢吗?”
和峤不答,有些无奈,看着女孩儿好奇的眼神,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妇人。
老妇人难得见他这般模样,笑了拉着瑶瑶,“瑶瑶,走喽,阿嬷给你做糕糕吃。”
和峤收回目光,看着手上玉佩。
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呢?
他察觉过来自己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摇头轻笑,收起玉佩,曼声道,“墨台,查出是谁派来的了吗?”
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一直陆续有神秘刺客和死士在周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欲取和峤性命。
来人似是不太清楚和峤底细,又或是怕暴露身份,寻得皆是些三流九教,是以至今未得手。
只是前些时候和峤白日里忙碌,疲惫不堪,傍晚回医馆途中不慎着了道,与一武艺高强的刺客过了几招,互有损伤,那人见不敌和峤,便几个跳跃离开了。
只是临行前,被和峤长剑割下了一角衣衫,上有不明图案。
和峤仔细拓印下来,便交由墨台去查明。
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墨台沉声道,“属下无能,暂时只能查明是皇宫中人所为。至于具体是谁,属下想恐怕要等公子回京才有可能查明。”
和峤本在沉思,听得墨台的猜想,摇头轻笑道,“此人一月来派了数十批人手来剿杀我,怎么可能任由我回到京都。”
医馆中有一处专门隔开给和峤平日读书的书房。
和峤转身,掀开眼前的帘子,行至案桌前,提笔写了几行字。
墨台跟着进去,有些焦虑,“公子,时疫已经控制住了,想来皇上过些时候定会下旨召您回京。若真如您猜想,回京路上岂不是杀机重重!那人派来的杀手一次比一次武功高强……”
和峤静静的等着纸上墨迹干涸,听墨台替他忧心,明白他的顾虑。他出言安抚道,“我又岂会坐以待毙?”
他将方写好的纸递给墨台,“将这封信与家书一道寄往京都,再派人送往景和院。”
墨台一怔,眼中闪过惊喜,“公子,这是要……”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和峤一个眼神制住,示意隔墙有耳。
他明白过来,立刻噤声,接了信,几个飞跃便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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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宫内。
圆月高挂在夜幕上,周遭染上了一圈红晕,散发着柔和的光。
灯影剪烛,屏风上映出一个女子的侧影,绰约秀美。
她一目十行的将手中信件看完,眼中闪过阴翳,抬手打开香炉的盖子,看着火焰跳动将纸张吞没。
“去,再派家族死士。我不想看到,他还活着回京,明白吗?”她声色婉转,笑容柔美,却让人无端心寒,不敢直视。
一直站在她身后右侧的身影,一言不发,令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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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嘉歆与和峤就要再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