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烦躁的时候,孩子也会乱动;心情舒适的时候,会感觉到肚子上鼓起小小的包,那是孩子的小手和小脚。孩子出生以后,虽然少了那种同步感,知道他是独立的小人,却也知道,他在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她是他的最为坚实的后盾。
克制地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感受他热乎乎的皮肤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道。团团发出了呜呜意味不明的声响。
拉开了房门,听雪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听雪说道:“春和堂的马大夫还有马娘子正在外面等着。”
“好,你看着团团。”
等到秦锦然到了正厅里的时候,猜测两人应当坐了一段时间,因为茶盏里的水已经少了氤氲的热气,“方磊,你应该让方嫂子早点喊醒我的。”
“也没有坐多长的时间,总不好扰了你的清休。”马大夫说道,他的态度让秦锦然感觉有些微妙,似乎他想要拉下脸来请教,又仿佛放不下身段。
秦锦然并不准备不为难他,说道:“马大夫可是为了缝合之术过来的?”
“是了。”他连忙点头,“那一日我当真是失礼了,没有想到姜大夫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也是逼上梁山。”此时秦锦然也已经坐下,方磊此时镇茶倒水,沉默地站在一边,“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是不敢用这法子的。”之前听夏的脸就是如此,因为伤得不重,她就索性并没有缝合,而是直接撒了止血粉。
“还请姜大夫指教。”马大夫说道,“实不相瞒,先前我在战场上,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没办法进入太医署,在京都待了一小阵,就在外游医,一直也不曾用过缝针之术,一直到去了战场。”
听着马大夫说起了战场的事情,马若兰的面色有一些发白,之前只是听爹爹略提过他因为缝针之术医治死了人,但是从未听过那些人是什么样的状况,此时听爹爹详细说起了有两个是胳膊上中了箭的,有一个大腿上被大刀砍伤,有两个大刀砍在了腰间,总共十八个人,就连容貌还有说话的味道他都还记得。
马大夫说得详尽,闭上了眼,“其中一个伤的最终的是在肚子上,我缝合好了之后,刚开始还好,甚至他还可以下床走动,于是剩下的人,我全部都用了缝针之术,谁知道,两天过后,他就高烧不醒,肚子鼓起了很大一团。他死的时候,我轻轻压过他的肚子,从伤口沁出了血脓。”
“爹。”马若兰看着爹爹脆弱的神情,不由得开口。
“我没事。”马大夫看着秦锦然,“我就是想要知道,我究竟是错在了哪里,以至于十八个人都死亡。我在没有听到赵娘子的事情之前,一直是认为缝针之法是行不通的,直到见到了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可能有些冒昧,我并不全是为了我的私心,也是为了边城的战士,刀剑无眼的情况下,缝合之术是最适合他们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医治好赵娘子的?如何在发热的情况下降了她的温?”马大夫说道,“我在钱塘颇有些薄名,甚至在京都也是有人脉,如果你的方子可以用上,能不能我带你去医术院,把方子献上去!如果太医署有嘉奖,都是你的;如果没有,我愿意奉送黄金百两。只求方子能够救广大战士!”
说完之后,马大夫不等着秦锦然反应,竟是以须发皆白的状况下跪在了秦锦然的面前,对着她深深叩首。
第91章 9.1
秦锦然被马大夫的动作吓了一跳,侧过来身子,弯腰抓住了马大夫的右臂,“你站起来说话,这方子我没有说不能公开啊。”
此时的马若兰也从凳子跳了下来,左侧扶住了爹爹的手臂,“姜大夫也答应了,爹爹你站起来就是。”
秦锦然听到了马若兰的话,看着她粉面带着些窘迫,躲闪避开了秦锦然的目光。
马若兰心儿也是砰砰直跳,只觉得自己和爹爹这样,等同于是逼迫秦锦然把方子拿出来,从未做过这般事情的马若兰,心里头有些慌乱,此时更是不敢直视秦锦然的眼,目光游离不定。
马大夫站起了身子,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目光灼灼,“我知道有些方子是不公开的传世之宝,只是这缝针之法和其他不一样,现在边城战事急,我虽然没有去,也可以猜测得到是如何的惨状。你给赵娘子缝针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缝针之后给她吃的什么药,如何护理。每一步都缺少不得。我不想逼迫姜大夫,只能够恳求。”马大夫想着,古籍之中记载的并不多,例如割肉刮骨,是要用火烤那刀片的,这缝合的线若是一烤岂不是就着了,如何处理才好?
马若兰听到了这里松了一口气,她爹爹素来是磊落的,补充说道:“我爹爹的名声很好,你可以打听一下。在钱塘教出了不少的学生,也有推荐过去京都的,现在太医署的周太医,就是我爹爹曾经的学生。还有医术院现在的院长,当年也是我爹爹的师兄,这么多年一直都有通信。我爹爹是没有私心的,这方子也不是给我们家的,你若是不放心,我爹爹可以带你进京都的。”
马大夫重重点头,“正是如此,京都是一定要行的。”
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秦锦然也不是敝帚自珍之人,柔声说道:“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就如同您说的,为了边城的战士。”其实也是为了一点点她的私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赵梓晏不可能一直闲赋,现在能够帮一点就是一点罢。
“好!”马大夫的神色有些激动。
秦锦然说道:“不过这方子,也并不是一定能够管用,有些人的体质,可能吃了这药,反而就会发作。若是真用到人的身上,还需要斟酌删减或是添加药材。具体的方子,待我写一下,另外,缝针之术,确实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其一就是洁字。”
秦锦然就开始细细说起,首先说起了净手和用烈酒消毒,用烈酒清洁伤口,继而如何缝合,缝合过后如何拆线,“至于说那味降温的方子,只是适用于生了炎症。它的效用太烈了。”
马大夫一一记下,“你刚刚说到的是烈酒,和平日里小老儿吃得酒有什么区别?”
秦锦然站起身子:“马大夫平时喝酒?不如你尝一尝我这酒。”
秦锦然让方磊去取来小碗还有一小壶蒸馏好的酒,在瓷碗之中倒入了浅浅一层澄澈如水的酒,那酒封刚一打开,自瓶口飘飘荡荡而出,马大夫就忍不住说道:“好香的酒。”马若兰上次就闻过酒味,只觉得这酒比爹爹市场喝的酒,酒味更加浓厚,旁的就嗅不出了。
“小口呷一点,不是我不给大夫多尝,而是空腹喝这烈酒,喝多了,容易醉。”
马大夫是好酒之人,见着秦锦然只倒了这么定点的酒,是有些失望的,等到呷了一口之后,入口的香甜辛辣,回味的绵长,眼睛瞬时就爆发出光亮,赞叹道:“好酒,当真是好酒。”搓了搓手,“这酒当真是好,小老头腆着脸,想要同姜大夫买上一点,今日里尝了这琼浆玉酿,旁的酒就入不了口了。”
“这酒不是我酿的。”秦锦然摇摇头,“我是在京都里买的,然后再处理了一下,原本就带的不多,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小坛了,前些日子托人去京都里采买一些,因为是行商之人,现在还没有买回来。剩下的酒,若是有人病了,还要用。”
此时马若兰终于说得上话,就说道:“爹爹,上一次我看到给赵小娘子降温,就用了这酒。”
秦锦然听到了马若兰的话,浅笑点头
马大夫正色说道:“治病要紧,这是应当的。姜大夫什么时候有空,我同你一块儿进京都,我想到时候若是问起这方子,最好是由你作答。”
京都两字让秦锦然心中一跳,首先想到便是赵梓晏了,想到了他,白玉一般的耳廓有些发红,去京都啊,想到了赵梓晏被除名,她确实有些想去见他,又有些惧怕想要退缩,这两个矛盾的念头让她进退维谷。
“什么京都?”姜梦站在门口就听到了两人的话,原本打算说一声再进,谁知道正好听到了京都两字。抱歉一声,才进入到了正厅之中。
“爹,这是姜娘子。”马若兰在一边介绍,又同姜梦说了马大夫是他的爹爹,此时正在探讨的是秦锦然的妙手回春之术,这缝针法,应当进京都,由太医署编撰成册,以供所有的学医之人参考,也可以救了战士们的命。
姜梦若听完之后,眼眸垂下,继而若有所思抬眼看了秦锦然,从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继而笑容到了眼底,那笑容让秦锦然不寒而栗,秦锦然被姜梦的眼神打量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的退堂鼓敲锣了起来,就想着还是不要去好了,“我想还是……”
“当然要去。”姜梦甜甜一笑,“见是我嫂子的方子,自然是要去的。若是太医署的人问出了什么细节,我嫂子是最清楚各种关键的。”
“不错,”马大夫颔首,“毕竟是姜大夫先制成了这方子。”
“我所知道的也都告诉马大夫了。”秦锦然说道,“梦儿,我……”
姜梦捏了捏秦锦然的手背,“这样好了,我嫂子还想要考虑一下,”姜梦说道,“这会儿回春堂又有人来看诊,晚些时候,给你答复好吗?”
“好。”马大夫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的。”马大夫临走之前再次忍不住说道。
“我再想想。”秦锦然说道。
回春堂里等着的病人并不是什么急症,而是即将大婚的女子,胸口处生了一个火疖子,亮幽幽的,正在胸前的软肉上,有些发疼,又让人害羞到难以启齿,实在是越来越难受,又不见消退,才过来寻大夫。
秦锦然让人回去用磨过的黄豆渣敷在火疖子上,到时候自然会软化,等到出了脓头,挤出之后再用烈酒涂膜就好。秦锦然用青瓷小瓶给人装了点酒让她带回去。
给人看了诊之后,秦锦然也就先回去了,此时并无患者上门,姜梦就拉着周月嵘到了内间,摆明了要和她长谈,“我问你一桩事。”
“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赵娘子的事情,我这几天隔着门也模模糊糊听到了,你在劝说赵娘子和离,对不对?”姜梦觉得赵娘子的事情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能够探得周月嵘的态度,解开了她最后的心结才好。
“不错。”周月嵘点点头,“姜姐姐也说了,有一就有二,这种事情纵容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一个弱女子,还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这种人要不得。”
“是的,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对不对?”姜梦诱着周月嵘说下。
周月嵘再次点头。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姜梦不等着周月嵘反应,就开口,“我朝在一个小地方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我就称呼为王郎君和王娘子好了,王郎君读书学问很好,娶了王娘子,也从不忘放下自己的学问,王郎君先是通过乡试,然后再到京都里考试,等到最后放榜的时候,是当时卷子上的头名!这王郎君原先家境平寒,这也就算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了。事实上,在王郎君刚刚离开京都,王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姜梦此时还没有听出这个故事是化用了赵梓晏的故事,也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仿佛这个故事对自己极其重要似的。
“原来啊,王家人听说,这王郎君的学问实在是太好了,这一次进京考试,做个举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王家出了个举人,这中风光的事情,可是在过去从未有过的。这时候,王家人,尤其是王郎君的娘亲就看王娘子十分不顺眼了,虽然这王娘子生得貌美,还会绣花,一双妙手灵巧。于是就动了休妻的念头。”
“啊。”周月嵘说道,“怎么会这样?那王郎君知道吗?”
“王郎君正在赶考,有谁会让这样的小事儿去惊动他呢?王家人就开始琢磨如何休妻,心里一琢磨,王娘子无子啊,就想用这个名头休妻。谁知道,正要王家婆婆要休妻,刚一念完,王娘子就哭得更个泪人一样,她与王郎君恩爱,怎能够接受被人休离?王家婆婆要发难的时候,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一道惊雷劈下,落在了院子里头的枯木上,吓了她一跳,手里的休书也掉了下来。”
“这是老天爷在示警,不让休妻呢。”
“确实是这样的,如果王郎君只是中了一个举人,也就没有后续的故事,或许王郎君和他的娘子也就顺遂过完这一生的。但是王郎君的学问实在太好了,金銮殿上打动了圣上,点了头名做了状元郎。王郎君的容貌也生得好,穿上簇新的袍子,坐着高头大马,风流俊秀,让一群小娘子看花了眼。这其中就有宰相家的小娘子,看得是心驰荡漾,若是女子心仪男子,几乎是可以显现在面上的,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娘子,就娇笑着,说着她动了芳心。”
周月嵘原本是兴致勃勃听着,听到了这一处,红润的面上,忽然就变得惨白,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我……”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姜梦从袖笼里拿出了手帕,沉默地替周月嵘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