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快手快脚地将眼镜接过去,拿着眼镜布仔细地给他擦了一遍。
楼衣坐在椅子上,有一勺没一勺地捞着碗里的莲子吃,一直将整个碗里的莲子都吃进了肚子里,才拿着还有半碗的糖水走进厨房里倒了,细细地将碗洗了放起来。
“林嫂,我有些累了,先睡一觉,今天谁来找我……都说我不在吧。”楼衣微笑着跟林嫂说道。
林嫂“诶诶”地应着:“你就是太拼命了,所以才累成这么一把瘦骨头,快去睡吧,有人来了我就告诉他你不在。”
楼衣朝她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神色怔忪地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往着自己的床边走去。
但是他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转道去了床边的衣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了里面放着的一套戏服,细细地穿上身了之后,在卧室里无声地唱了一曲《牡丹亭》。
他时而作花旦,时而为青衣,一个人将一场戏演得酣畅淋漓。
一曲唱尽,他喘了几口气,然后将身上的戏服换了下来,去浴室里面洗了个澡。出来擦干了头发之后,就上了床盖着被子,合上眼陷入了梦乡当中。
那个梦是真的美。美得他有些不愿醒来了。
“好,咔!”随着向维的声音传来,宋清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工作人员赶紧将架设在床上的拍摄器材移开。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终于松了口气。
楼依在刚才的拍摄当中自然是不存在的,他需要对着空荡荡的空气进行表演,还要演出那种被亲近的人看破了之后也依然沉稳自持但是又在细微的地方泄露出真正情绪的样子。
宋清寒不是没有对着幕布演过戏,但大多数的时候,导演还是会找一个替身和他对戏,这样演下来的难度也会少一些。
但是向维担心用了替身之后会让宋清寒的情绪产生偏差,所以在和宋清寒商量过了一遍之后,就直接让宋清寒自己一个人将整场戏补完了。
按照真实的情况看,刚才宋清寒演戏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诡异的。
一个穿着民国长衫的温润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可是突然就将报纸捏皱了转头对着门口说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恐怖。
他不仅坐在沙发上和那个“人”说话,还站起身走了几步,目光也慢慢地从门口那边收了过来,似乎是那个“人”也随着他们的对话从门口走了进来,来到靠近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这段剧情完全看宋清寒自己的掌控力。只要他的目光稍微有些偏离,或者来不及跟着反应,那到时候就算是把楼依的那个片段也剪上去,也很难让观众们产生一种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维度的感觉。
一人饰两角的挑战实在太大了。在很多剧情里,楼衣和楼依都是需要同时出现的,但很少剧情里面会需要像今天拍的这一段这样,需要表现出楼衣翻涌不休,又强行逼迫自己平稳下来的那种心境。
而且他还要表现出楼依在背后盯着他的那种有些紧绷的感觉。
层层累积的情绪并不好控制,宋清寒整个人都沉入到了楼衣这个角色当中。
楼衣平时对着楼依时候的神色态度,向维其实一直觉得应该和宋清寒平时待人接物的时候是差不多的。但是在刚才的那段拍摄当中,楼衣确实是温柔又克制,但是这种温柔克制却和宋清寒平时流露出来的不大像——
反倒是,反倒是像刻意训练出来的,那种刻在了骨子里,却又被他潜意识中抗拒的本能一样。
是了,楼衣出身贫寒,又是孤儿,被戏院的师傅带了回去之后,又是整天地进行训练,哪里养得出天生的矜贵气质?
他向来是骄傲的,不愿输于别人的。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是长大之后,等他真正登上了戏台,他还是明白了怎么去保守自己的本心。
矜贵和礼貌温柔成了他卸下戏装时的代名词。那些自诩身份的达官贵人因为他和楼依的礼貌温柔,还有得体的举止,也愿意捧他们一捧。
初出茅庐的兄妹就靠着这么一点儿宽宥,跌跌撞撞地成长着,最后成了上海滩人口皆知的楼大家、楼青衣,但是那个为了生存而伪装出来的面具,却也像是再也卸不掉了。
楼衣其实是羡慕着楼依的。他疼她宠她,也羡慕她,甚至有时候曾经嫉妒过她。
但这都抵不过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密感。
楼衣内心是矛盾的,但是这种矛盾又不足以让他和楼依之间相依多年的亲情崩散。
向维看着监视器里拍到的宋清寒的背影,纤细,甚至因为他是花旦的缘故,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是他站得十分挺立,在应该听到楼依焦急的询问的那个时候,他的手指动了动,攥紧了之后又松开。而他的表情也随之有了变化,颌骨稍稍紧了紧,垂下来的眼睫遮住了他的漆黑的双眸。
整个人就显得克制又矛盾,最后又缓缓归于表面上的平淡温柔。
整个画面当中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即使不加上另一个的存在,他似乎也将整个故事完整地演绎出来。
通过他的动作,他的神色,甚至是他的眼角眉梢,向维就可以勾勒出那个和他对话的人在当时是什么样子的,又是说了什么样的话。
他又进步了。
向维是看着他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面再度成长起来的。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部戏拍到最后的时候,宋清寒或许可以去捧一尊影帝的奖杯回来了。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向维看了看宋清寒有些疲惫的神色,索性就让他到旁边休息休息,提着魏宁先把顾锋弋的剧情给拍了。
魏宁深深地看了宋清寒一眼,然后就拍了拍身上的军装,冷着脸大步地走进了片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