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陛下隆恩。”韩信按着膝盖起身, 动作迟缓,还处在懵的状态中。
“楚王殿下, 您可真是陛下最倚重之人了!”那使者冲着韩信笑成了一朵花,竖着拇指道:“咱们在咸阳的,有谁不知道, 遍朝野的大臣诸侯, 只有您是陛下心头第一等人。”
韩信感愧交集, 令人多奉金银与使者,问道:“这次去攻打临江王, 陛下还派了谁?”
“还派了谁?”使者微愣, 笑道:“哪还有别人呢?陛下旨意说了,一应将领听凭殿下调遣呐。”
左右拥着那使者下去歇息用饭。
韩信喃喃道:“听凭我差遣吗?”
得知这则旨意,楚地秦军都感到振奋, 独韩信帐中有一人面显愤懑。
这人名叫钟离昧, 三十如许, 比韩信稍长, 从前是项羽旗下五虎将之一,曾经与刘邦正面作战过多次,让刘邦很是头疼。于是在楚汉争荥阳之时,刘邦采纳陈平的计策,离间项羽和范增之时, 捎带手把钟离昧也加上了。钟离昧遭到项羽猜忌,在垓下之战,便离开了项羽的军队,转而投奔了韩信。
因为当初韩信在项羽帐中做小守卫时,这钟离昧赏识他的武艺为人,对他多有照拂。
所以如今项羽自刎,楚军溃败之后,韩信收留了钟离昧,并与之以朋友之谊相处。
“你真就接了这旨意?”钟离昧问韩信。
韩信也很体谅他,道:“我知道钟兄你是断然不肯为大秦出力的。我出征之时,你在此地游玩便是。”
钟离昧道:“秦杀项王,这临江王为之反叛,我叫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着你去出征呢?”
钟离昧虽因为被项羽猜忌而逃离,却始终不改一颗楚人心。
韩信道:“钟兄,咱俩不谈敌我,只是朋友。”
钟离昧却又道:“正是看在朋友情谊上,我才不得不告诉你:这秦王叫你去平叛,便是不安好心。你想想,你已是楚王,再有平临江王之功,公然又是一个西楚霸王——这叫他怎么能放心?那秦王明知后果,却还放任你行事,定是包藏祸心。你若聪明,这次带兵平叛之后,便拥兵自重,索性连九江王黥布的地方也吞下来,占据整片东南沃土。否则来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悔就晚了。”
韩信默然半响,道:“我知钟兄心意。只是陛下有大恩与我,我不愿背叛他。况且陛下信任我,也未必就会如钟兄所言。”
钟离昧顿足发怒道:“你真是个傻小子!”
韩信反倒笑了,道:“这是钟兄不曾见过陛下的缘故。陛下乃仁主,富厚德。”
钟离昧跟他说不通,胸口憋得发痛,一撩帐帘走了。
韩信倒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已经是楚地的王,总能凭着心意去交个朋友。
感受到胡亥的信任,韩信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
他并没有自个儿吞功,而是主动去信咸阳,请胡亥派副手佐助。
即便不是君臣,就算是普通人相处,也正该如此“你敬我一寸,我让你一尺”。
于是平叛临江王的阵容,最终定为楚王韩信与将军秦嘉。
而派韩信出战的消息传开,咸阳众人更是震动。
胡亥出入间,见众诸侯功臣常窃窃私语。
胡亥问于叔孙通,道:“他们私下在议论什么?”
叔孙通收受底下贿赂放消息的事情,是胡亥默许的。因为他会放消息,自然底下的人也乐于跟他聊天。所以叔孙通倒是成了“包打听”。
叔孙通道:“他们见陛下派了楚王韩信出战,认为陛下只肯用自己人,且防备他们这些‘外人’,恐怕您不日便要清算他们昔日不臣反叛之罪。所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胡亥琢磨着道:“不妙啊不妙,这样下去,他们就该联合反叛,先下手为强了。”
叔孙通束手皱眉,罕见地没有拍马屁,他接触底下消息最多,自然最了解形势的严峻性。
胡亥却又微笑道:“却也不必慌乱——众诸侯臣子中,若论忌惮,朕该最忌惮那刘邦。如今咱们且把刘邦捧得高高的,暂且安众人之心。”
于是召刘萤来,询问太子大婚之事。
从前没有有太子成婚的典籍旧历可寻,太子泩乃是胡亥唯一的子嗣,又是与汉王之女联姻,干系重大。这大婚务必要庄重而又有排场。
刘萤这段日子忙得头晕眼花,也真亏得她心细勤恳,才能将细务理得一丝不乱。
“已经堪算过了,下个月初五,明年二月初二,都是大婚的好日子。”刘萤有条不紊道:“大婚典礼一应物料都已备好,嫁妆单子汉王后已首肯,大典上的礼仪暂拟了三十三则……”
“辛苦了。”胡亥只听着都头疼,笑道:“看不出,阿萤你竟是女中萧少府。”
刘萤腼腆一笑。
胡亥却又问道:“这个月什么日子最好?”
刘萤微愣,“……这个月么?既望日也还不错……”
“好!那就是这月既望,太子大婚。”
刘萤呆了一呆,见皇帝笃定,便知道他定是有其用意,便道:“臣这便去安排。”
胡亥笑道:“朕这边正叫李斯他们拟功臣封赏呢——你想做个什么侯?”
刘萤彻底愣住了,颤声道:“陛下……要赐臣侯爵么?”
先秦之时,女子袭爵,并非没有,可都是名门望族,而且也很罕见。
胡亥漫不经心抚着手中墨笔,笑道:“是啊,朕当初答应你们的,总不能不兑现?”他见刘萤圆睁了眼睛还在震惊中,玩笑道:“怎么?难道你也要封王才满意?”
刘萤吓了一跳,向来端庄稳妥如她,这会儿也打了磕巴,“不不不……”见了皇帝脸上促狭的笑容,才反应过来,嗔怪道:“臣胆子小,陛下可再莫拿臣打趣了。”
“怎么是打趣?”胡亥正色调侃道:“这可是要写入史册的。难道你要朕封你做个‘打趣’侯?”
刘莹咬唇,若不是碍着君臣之礼,恐怕要发女儿脾气了。
她叹气,笑道:“此等大事,臣驽钝,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封号来。请陛下准许臣下去多想几日。“
胡亥微微一笑,摆手示意她退下。
那句“难道你也要封王才满意”,看似是捉弄刘萤,其实也是胡亥对这几日苦闷的发泄。
原因无他,而是这封赏实在太难了。
甚至比打天下都难。
拿项羽来举个例子就很明白了。
项羽之败,固然是制度的失败,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的失败。
可是在项羽刚灭掉大秦,分封诸侯的时候,众诸侯可是集结在戏下,掰扯了好几个月。
而项羽在封地划分上,很下了一番心思。
他把刘邦赶到最西边巴蜀之地,让蒙盐和章邯两名曾经秦朝将领二分关中,摁住刘邦。而他自己占据了砀郡、东郡、陈郡、薛郡、泗水郡、东海郡、东阳郡、章郡、会稽郡这最为富庶的九郡,制天下之中。
又把从前故楚之地,一分为三,封给临江王共敖、九江王黥布和衡山王吴芮。这是为了牵制当时还没死的义帝楚怀王。
至于剩下的六国贵族,这分封就精彩了。
他把王与将分开,异地分封,蓄意制作矛盾,想要让各诸侯自相消耗。
就好比后世的东西德国,印度与巴基斯坦一样。
比如说魏国。
项羽把魏国人为分为西魏国和殷国,把从前赵国的将军安排到魏地,做了殷王。这魏地人民心里能舒服吗?魏王豹和殷王之间能没有芥蒂吗?
可以说,项羽分封之时,就留了心眼。
这些内乱的诱因,足以让他彻底拿捏住众诸侯。
当然啦,项羽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他最后会被迷晕了送到咸阳做俘虏。
但是有项羽前车之鉴,胡亥对于列王分封一事,慎之又慎。
分得大家不满意了,立时就会反叛。
分得大家都满意了——那是不可能的,每个诸侯都恨不能自己独霸天下。
充其量也就是分得大部分人大致满意。
可是这样一来,中央日后就面临削藩的尴尬——就算要用推恩令,那也得先把对方的武力差不多打残了,才能让人家愿意坐下来谈话来啊。
而且从来内部征战,一定会招来外界的欺辱。
现在匈奴就在北边虎视眈眈,等待着时机。
从前蒙恬在时,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北击匈奴驱逐三千里。
可是随着中原内乱,朝廷无暇北顾,秦朝打下来的地盘,已经慢慢被匈奴蚕食回去了。
北地虽然还未有战事,可是传回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匈奴新单于冒顿,灭东胡王,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把从前蒙恬打下来的地盘全都占回去了还不算完,竟然隐隐有要侵占燕地的迹象。
正是内有豺狗,外有饿狼,未知大秦皇帝如何破局。
第159章
内忧外患之下, 太子泩与鲁元公主的大婚仪式在仓促中举行了。
为了安抚人心,胡亥先封了三位女子的侯爵,分别是广陵侯刘萤, 墨侯李婧与临光侯吕嬃。
刘萤劳苦功高,更在广陵府有救驾之功。
李婧乃是李斯孙女, 整个家门都有大功。
而吕嬃则是看在吕雉的面子上。
一个女人与丈夫的关系越坏,就越是亲近娘家人。
封吕嬃为临光侯,胡亥这个人情算是做到吕雉心里去了。
饶是如此, 一下子封三位女子为侯爵, 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胡亥是皇帝, 他的一举一动都引得底下人去揣摩,推测接下来朝廷的风向。
这一次封侯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就留待朝臣去琢磨了。
胡亥特意叫夏临渊把大婚的消息放给项羽听。
夏临渊回来复命, 道:“陛下,这项羽听完毫无反应呐。”
“没说要见朕?”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