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派一行人此行尽往偏僻山路里钻。贵州的山路比起蜀道有过之而无不及,阴冷潮湿崎岖,且蛇蝎毒虫横行,别说任鹏飞现在这样,就是他内力未失之时要进山也得斟酌再三。可此时他全然顾不上,一门心思全在紧随青山派的这些人身上。
好在他们队中有白妍这名孕妇,行程也不是很快,只不过为防他们发觉,任鹏飞只能远远跟随,加之山路崎岖,林间茂密,容易藏身,同样的要发现别人也很难,任鹏飞好几次都因而跟丢。
白妍这女子心眼多,似是知道任鹏飞一定会跟上,沿途都暗中留下记号,这才让任鹏飞不至于真找不到他们。
这一走,便是三四天,并且都是往深山老林里钻,餐风露宿不说,连着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好还不能继续喝药,任鹏飞的身体越发的难受,可他却无法停下。青山派的人之所以突然决定进山的很大可能便是,他们的人找到了江颖的行踪。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找到江颖的办法,任鹏飞真的无法放弃,可等他迈着僵硬刺疼的双脚,看着青筋毕露的双手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终于有天,他实在走不动,一屁股坐在泥泞的草地上歇了好半天,等身上的刺痛渐渐隐去再站起来时,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努力地睁眼,结果却一头栽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睡之中,似乎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喊,意识逐渐转醒,一道撕心的叫声划破长空。
小江——
任鹏飞猛地睁开双眼。
是白妍的声音!
不顾一切站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摇摇晃晃跑去,冲过最设一层枝繁叶茂的屏障,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令他一愣——
林间的风吹过,似乎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面对他而立的人手持一把长剑,风轻轻撩动他的及腰长发,一丝一缕全是泛着微光的银白。
任鹏飞站了半天,半天无声无息,此人也站了半天,半天默不作声。
任鹏飞的目光艰难地下移,看他一身的血渍,视线穿过他的身后,一地零散的尸体,白妍跪倒在血泊中,也是一身的血,脸上流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背对她的人,口中不断喃念:不会的……你不是小江……你不是……你不是……
然后笑,吃吃地笑。
呵呵,我怎么会这么傻,你怎么会是小江……小江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小江已经死了!
这女子突然拔地而起,蹬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双手握住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背对她的人冲过来。
任鹏飞看见,面前的人手一松,放开剑的同时,合上双眼,遮去眼中无尽沉重地疲惫……
心顿时痛得无以复加,等到发觉时,人已经扑了上去,挡在了这人前面,刺进来的一刀,刺入他的腹中,尖锐的疼痛传来的瞬间,似乎听见了孩子一声短暂的悲泣。
无力倒下的身子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费力地睁眼去看,之前看他一直平静的双眼此时全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恐惧……
抱紧怀中的人,嗜血地望向已被他一掌打出去的白妍,脚下一提,方才丢下的剑便握在了手中,举起剑正欲丢出去刺穿白妍身体的那一刻,一只手蓦地扯住他的衣袖。
聂颖,不、要……杀她……
江颖浑身一震,低头看他,而怀中的人也在看他,小腹上刺目惊心地插着一把匕首,自身体里渗的血逐渐染红衣服,扯着他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
再无话,江颖手中的剑再次一丢,抱起任鹏飞,足下一点,眨眼凌空而去。看他消失,倒在地上的白妍挣扎着挪了几步,可也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远,最后在他消失于眼前时,绝望地大声哭喊:小江——
哭到无力之时,她被断了一臂的叶青城抱住,白妍倒在他身上继续哭。
青山派门人获知消息进山找寻江颖,经过几日几夜找寻,意外撞见朝廷钦犯江颖正被另一伙人围截,藏起,欲隔山观虎斗坐享渔翁之利。后围截之人被灭,江颖负伤原地调息,叶青城趁机欲擒,其妻突然惊呼,江颖惊觉愤起,青山派其余人等皆死于其剑下,江颖欲取叶青城之性命,其妻白妍挡在面前为其求饶,江颖便只取叶青城一臂并将其打昏。
此日,除去叶青城夫妇,青山派一行十数人,加之围截江颖的二十余名江湖中人,全死于江颖手中。
江颖抱着昏迷不醒的任鹏飞来到一处隐藏的山洞中,小心翼翼把他放躺在草垫上,先看一眼他的脸色,再动手撕开他的衣袍露出被刀刺入的小腹。许是白妍身子有恙,力道拿捏不准,刀身只刺进一小部分,仅是如此,也足以令江颖心急如焚,顾不上其他,自也全然忽略任鹏飞小腹上些微的隆起。
刀伤四处还在丝丝冒血,江颖没有片刻犹豫,自身上取出一把小刀于左手掌心横划出一道且长且深的伤口,赤红的血液顿时汨汨而出,他丝毫不以为意,右手小心握上刀柄,一咬牙,猛然拔出刺进任鹏飞腹上的刀,同时左手掌心片刻不曾耽误地覆上刀伤。
自己手中流出的血,任鹏飞体内流出的血,两个人的血液交融混合,令江颖一阵恍惚,等觉得自己的伤口已然止血愈合时方才移开左手。任鹏飞腹上,原先被刀口捅出一个血洞也已经不可思议地变成一道浅浅的肉色伤痕。
江颖长吁一口气,用衣物盖好他的身子,随后身形一歪,倒在他的身侧,双眼依然眨也不眨地望着任鹏飞苍白的脸庞。
本欲伸手去摸,可悬在半空终始没有落下,就这般静静地,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侧,目不转睛地看他,感受他的气息,聆听他的呼吸……
原以为任鹏飞很快便会醒来,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江颖敏锐地发觉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自主地靠近,同时注意到他的呼吸也越发的不平静。
昏睡中的任鹏飞拧紧眉头,脸色煞白双唇干裂,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双手覆上小腹缩起身子,痛苦得扭曲了一张脸。
江颖此刻再也没了所有顾忌,惊恐失色地赶紧把人搂入怀中,这也才发觉,他不但四肢冰冷,并且早已冷汗淋漓。
鹏飞,鹏飞!你怎么了!
昏迷之中似是察觉谁在身边,任鹏飞覆在小腹上的一只手摸索着揪紧他的衣襟,微弱无力地开口道:疼……好疼……孩子……孩子……
疼?江颖一听,以为他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赶紧察看,却没发现什么,见他的一只手一直覆在小腹上,便小心挪开揭开衣服一看,终才注意到他小腹上的隆起。
三个月前送走他时,江颖清楚记得他的身子并不曾如此,为何会有此异状?且看他如此痛苦,江颖很快便心惊地认为,刀上有毒,任鹏飞中了毒!
可取过方才被他丢至一边的匕首仔细一看,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子,根本没有淬过任何毒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江颖束手无策,把任鹏飞冰凉的身子搂在怀中左思右想,片刻之后,脸色一凝,江颖不再犹豫,抱起他便往洞口走去。
远离人烟的一处山脚下,不知何时建起一座古朴平实的院落。江颖带着任鹏飞一路赶来,远远见到这户人家更是加紧脚步,也没管里面如何,抱着人直接便闯了进去,把一个农妇打扮正在喂小鸡的女子吓了一跳。
等院中女子看清来人,又是一声惊呼:少爷!这位女子正是当年月盈楼的头牌冷蝶儿,见着江颖,她惊喜万分,丢下手中的东西迎上来,少爷,您总算肯来找我们了,老管家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冷蝶儿激动地上前,一双眼睛不到片刻便盈满泪水,可等她看见江颖怀中的人时,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欣喜眨眼之间消失不见,再看向江颖之时,不知是该是哭,还是该继续笑,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只能喃喃道:少爷……
江颖抱紧怀中的人,一脸平静,看不出他此刻的心隋,只听他低声道:冷蝶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看他怀中的人难看的脸色,不用想便已明白他想要她帮他什么。冷蝶儿眼中的泪再次滴下,而这次,只有悲伤。
不大不小的院落总共住着十数人,全是当年追随华夫人的人,即便华夫人死了,他们也没有忘却这份忠心,继续追随他们的少主子。而江颖则一直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真正身分被揭露逃亡隐藏的这段时日,完全与他们断绝了来往。
尽管如此,冷蝶儿他们也不曾放弃,知道江颖在贵州,也便搬到这处,没有办法与他联系,便在他们住的地方附近全种上华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月季。花开香四溢,他们知道,少主子一定能够闻到,也能知道,他们终始都跟随在他左右,为他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江颖才把昏睡之中的任鹏飞放在床上,冷蝶儿便把一位通晓医理的医者请了过来,随着冷蝶儿一道前来的,还有住在这个院中的其他人等。走在人群最前头的老管家一见着江颖的模样,话未出,泪已先流。
少爷,您终于肯来找我们了!
老管家老泪纵横地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江颖身前。
张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江颖去扶老管家的同时向冷蝶儿使了个眼色,冷蝶儿略一颔首,拉着医者走到床前,让他先为任鹏飞看病。
少爷,少爷!我老张愧对夫人啊!老管家不肯起来,她临去前再三向我嘱咐好好照顾您,可如今——如今——泪眼婆娑地看着江颖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江颖蹲在他的面前,沉声道:张伯,这条路是我的选择,你们不要自责。快起来吧,跪久了你的身子骨支撑不住。
老管家倔强地一直跪着:不,少爷,您听我一声劝吧,夫人在天之灵,绝不希望看见您再继续下去,您不要再想着报仇了,夫人只希望您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啊!
江颖一阵沉默,看着一脸痛心的老管家,张嘴正欲说话,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猛地回过头去看,只见冷蝶儿带进来的医者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最后撞上凳子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江颖一把蹿起来直奔向床边,而床上的人除了脸色更是苍白几分外,没看出什么异样。江颖没有多想,跑到医者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扯起来,急不可耐地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
医者被他冷若冰霜的神色吓得一阵哆嗦,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给他把脉……可、可是……
可是什么,说!
江颖脸色越发难看,医者吓得小胆儿直颤,可又躲不过,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闭上眼睛嚷:是喜脉,我摸到了喜脉!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连跪地痛哭的老管家都是一脸呆滞。
这位医者跟着他们多年,虽不是什么医术精湛起死回生的大夫,却也从未看错病开错药,深得他们信赖,今儿个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指着一位货真价实的男人说自己摸到了喜脉——
屋内的众人再次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粱,紧抿的薄唇,刚毅的外形,加之脖子上再明显不过的喉结,傻子都不会认为他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