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大人冷哼一声道:“老爷子您身无官职,便无俸禄,只身来投也无积蓄,我这里别的规矩不多,只一条最重:‘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当然此‘劳’,为劳作,是为公为民所做之事,在女娘们身上劳作本大人是不发粮饷的。”
老仲听得面皮紫涨,牙根咬得咯吱作响,钵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看得旁边几个卫士紧张万分,厉大人也未免有些胆战心惊,早知道就叫自家夯货护在一边了。
要是一言不合,这老不修挥拳过来,我这是电他呢,电他呢,还是狠狠电他?!
好在并不需要厉大人作出电几分熟的艰难抉择,温夫人及时赶到,将这老货拖了出去。
这老儿临出门时,厉大人冷笑一声,问道:“温夫人身上一针一线,所食一茶一饭,都是她辛苦劳作所得,就是你家儿子,那也是练兵护民换来一点粮饷,哦,还有你家几个小女,小小孩童都懂体恤母亲,知道帮我种植麦粟换粮吃。敢问仲老先生,您这几日吃的饱饭,是何人供养?”
嗯,知道您老人家为国立大功,但是要闹到本大人头上,且问你吃软饭吃得爽利否?!
老仲掩面而去,在临时“宿舍”里吹胡子瞪眼,把水煮菽豆嚼得咯吱响,便当是嚼着那不敬尊长的臭小子!
狄丘初建,万事初兴,厉大人忙着抓粮食和铁器生产,忙练兵、挖渠,一时还顾不到诸人的住所,大伙都是先凑合着挤挤。老仲住不得女营,就只能与男人们一道挤,厉大人便安排小驴父子两个与老仲同住。
舍友易爹笑眯眯地拎出一小瓶珍藏的好酒,打开请老仲喝。
一般百姓只知这位老仲是仲校官的爹——亲生的,却多是不知他昔日的辉煌,不知这四十许的半老壮男便是名震大燕的仲大将军,更是不知他近日干的赫赫奇功。
易爹也不知究里,只将这坏脾气的老儿当作是儿子的师公,对厉大人的举措似有些意见,能开解便好好开解,也免得仲校官夹在中间难做。
“……仲老哥呀,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好的妻子儿女在身侧,一家团圆完满,你老哥身体又健壮无恙,我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老仲冷哼一声,闷了一口酒,从喉头到肚腹一阵暖意融融。
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处处草建,粮食又紧,竟是连酒都多日未尝了。
听着易爹絮絮叨叨,他家父子两个如何在饥荒中被厉大人救出生天,如何被厉神仙医好身体,跟着他赴任北上,又凭着一点简数巧算在车队里劳作换来一份薪酬,虽是日日辛苦却累得有滋有味,做梦都是大人说的,来日靠双手建出一个富足的家园。
“厉大人是您的子侄,与您家的仲校官又有生死交谊,他一心全为我等小民,便是年纪轻了些,说话不知轻重,您老哥莫非还要与子侄辈计较?”
老仲闷头喝完了易爹的那瓶酒,心中又如何不知厉弦这小子这里的艰苦辛劳。
不劳动者不得食,哼!当老子不当官便不会做事了么?!
为了能免去吃软饭的可耻名头,老仲这头花心倔驴子也不得不套上了厉大人特制的嚼子,成了一名光荣的“城管队长”。
厉大人说了,此官职虽非朝廷正选,为狄丘临时所设,“城”也未建成,但权限极大,上管维护地方秩序,安定百姓,下管违章建筑乱摆摊,连随地大小便都在“城管”的职责范围之内。
老仲捏着鼻子应了这职,终是拿到了他儿子一半的薪酬,厉大人说了,这试用期,若是彼此相合,到时再加。
没好气的临时城管队长,便拎着厉大人让人特制的包软头木棍上街值勤了,他手下第一大将便是将马鞭挥得神惊鬼惧的二赖子,再往下便是一帮孔武有力,护卫队和军营淘汰下来的刺头或二楞子。
短短时日,这城管队便被牛刀拿来宰鸡,大材废用的老仲给收拾得服服帖帖,草市街面之上,更是闻城管之名丧胆,过处鸦雀无声,地方靖平。
厉大人很是满意地为无敌的城管队们连加了两次红烧肉大餐。
作者有话要说: 高炉等技术百度学习摘抄而来,如有错漏大伙包涵下文科生啊~
第88章 帝心
求贤殿中, 龙涎合香的袅袅烟气从龙首香炉嘴中缥缈地缓缓而散。
元和帝斜斜地盘坐于榻, 身着长衫大袖, 雪白的狐狸毛皮翻露在领外,头戴细金绞丝的白纱帽,更显得他眉目如画,清朗似仙,他手中懒懒地拎着一只长颈的白玉如意, 不经意地问道:
“你说,仲衡那小子是心有余恨, 还是自持清高?总不会真的要报恩效忠厉弦那蠢货一辈子吧?”
田喜弯身躬礼, 恭敬地禀道:“奴此次赴狄丘传诏令, 见仲衡衣着简朴,身体强健,据说正为厉校尉操练新兵, 很是卖力。辞谢陛下恩令时, 奴观其感恩甚深,倒是无有怨意。此人忠勇铭恩,又颇有将才, 只是可惜不愿出仕。”
“哼!”
元和帝将手中的玉如意随手掷在锦榻之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厉弦这草包倒是好狗运, 如何能让仲家子死心塌地?”
“这……”
田喜微一犹豫, 元和帝冷眼已如利刃尖锋一般扫了过来。
“说。”
“喏。厉校尉与仲衡在其难时有援手之谊,又从教坊司赎了他一家七位女眷,自是大恩, 但奴在宣诏之时,仲衡辞谢之际,却对厉校尉说了一句:‘君若不弃,我必不离。’
奴观之,仿佛并不止主奴或兄弟之情谊。”
田喜说完这句,便眼观鼻,鼻观心,垂目闭口不言。
皇帝自就藩以来,费尽心机与手段,付出良多才终于迈上这血淋淋的台阶,登基为帝。然则,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是这摇摇欲坠的塔顶。
蛮胡入寇,围京近月,虽是一朝退散却留一地狼藉,若不是皇帝以雷霆手段杀尽斩绝那些魑魅魍魉,这大燕天下还不知要动荡几何。蛮胡虽退,却如利剑悬首,西北草原的动乱已侵害边塞,无论君民,一日三惊。
偏生北方还有强邻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近日竟是遣发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白袍庆则,在北塞练兵。
哼,练兵!
好在大将军刘琦虽是极擅龟缩,更擅尾随“欢送”蛮胡,这次好歹还是顶在边塞,千军万马未敢退后一步“避白袍”。
强敌在外,朝中却还波澜未息,废太子与周政的党羽骨干虽折,一时也无法尽扫,皇帝依仗厉相之大力登基,如今又要面对一家独大,派势难衡的状况,而后宫之中,皇后正是厉相的嫡长女。
种种繁杂之事,焦头烂额,皇帝年纪虽轻,却也咬牙撑了下来,人前温文宽和,连在皇后面前也是儒雅温和,在他这等心腹死士面前,却是愈发地阴晴不定,暴躁难言。
田喜自小看着皇帝一点点长大,怜他孤苦,惜他艰难,心底里隐隐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看他如此,也是伤怀又焦虑,偶尔也看时机讲些趣话让主子开开颜。
元和帝听了田喜转述的这句话,愕然张口,许久才噗嗤一笑,甚是鄙夷:“这草包,如今也知以色诱人了?哈,哈哈!他有那色么?”
田喜也和着笑了两声,道:“说来也怪,厉校尉当日在京城尚未出仕之时,并不以姿容见长,也无甚突出的才干……”
“你这老货倒是不得罪人,他那身肥油刮下来能点一夜的灯!胸无点墨,纨绔乖戾,又称得上什么姿容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