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那些麦粟地中的庄稼实在是太显眼了,春天移种的种苗已长成一片片绿色的茁壮禾苗, 对照组的地里, 虽然都结了饱满的穗子, 一丛丛的模样却千奇百怪,高壮如小树的,匍匐如蒲草的, 竟还有如藤蔓趴在地上的!
麦子地里样子虽怪, 总还是绿色的,到了粟米地里,连颜色都稀奇古怪, 那穗子白、红、黄、黑、橙、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一串比一串壮实, 笔挺地朝天昂立, 不难想见到得秋日,这地里会是何等壮观而美丽的秋收景象。
试验组的地里,麦子和粟米的样子都正常了许多, 但那个头和穗子,比对照组的还要吓人,一亩地的产量,怕不是要顶上别人家两三倍的出产!
民以食为天,尤其是在西北这等粮价腾贵,粮食又稀少,三年两载闹个旱灾的地方,连千里迢迢从江南运粮而来,都能赚上几分利,更何况在这地头便能收获两三倍的粮?
一帮子行商来到平陆,本来不过是看在郑阀的面上,走这一趟利不厚的精铁生意,哪曾料到会在狄丘这种荒野之地看到这种神仙法术一般的景像?这是哪家神仙有如此法力,竟然无聊到来人间种地玩?
对于导异这种外挂厉神仙自然得捂紧了,打死不能往外说,能够正大光明见人的就只有水车,还有廖老六掌管的那个肥场,一时之间水车下三天两头有人瞻仰,肥场拜访参观之人络绎不绝,日日都有衣着光鲜富壕的商人,摒气蒙鼻想上门细细研究这神异的“金坷垃”——有鉴于粪肥之名过于乡土,厉大人采用了上人们地球近代史上华夏一种神奇肥料添加剂的名称。
廖老六那是何等人物?心黑手辣赌性坚强,他赌定了明主如何能为这点蝇头小利坏了他的青云之志?“肥使”名头再难听,那也是踏上仕途,追随神仙大人的金光大道!
对于这些外地商家的打探拉拢收买诱惑,老六是严防死守,铁骨铮铮,就差没给肥场上盖个盖子了。
廖肥使被骚扰之苦,厉大人很快也采用了应对之法,便是让老六将发酵成熟、配比合适,半干待储藏的肥料都用麻袋装起,堆到了“供销社”的后仓,供行商们采购。
货品不多,仅够试用,毕竟狄丘这一大片空地还等着施底肥,若不是被这帮商人烦得无法,又指望他们日后沟通商路,将狄丘的货品销往大江南北,厉大人还舍不得给这点儿呢!
这点试用品,自然不够让这许多中小商家来分,与郑阀有旧的豪商也不屑于与小行商抢这点东西,他们要的——是方子。
要知道西北的商路虽然有大半把持在郑阀手中,但出了西北,晋中、江南的豪商各有自己的商路,彼此之间都是利益相关,若要走通这几条商路,这些豪商就不能得罪狠了。
方子能不能给呢?
厉大人请教了专家团。
[就是个土粪积肥,简单易学,多看几次都会了,也没什么秘密好藏的,高价卖一笔挺好。]
[唉,可惜合成氨什么的对工业水平和技术人员要求太高,要不然也不用这么抠缩着用了。]
[这年头华夏近海的鸟粪石好像都还没开采,这也是好东西啊,就是有点远。]
……
【上人们综合意见呢,就是这个东西不太容易保密,还是宰一笔为上,也免得弄僵彼此关系,借机也可以要求这些大行商将需要的货品多运些来。】
专家团的意见与厉大人英雄所见略同,当下厉大人就接触了几家与郑阀关系较好,并且把持重要商道的豪商,将粪肥的方子高价卖了几户,略填了填他那入不敷出的瘦弱荷包。
至于鸟粪石之类的东西,听上去虽是美妙,奈何实在太远,自家用不上,无凭无据的也没人愿意高价买个海图位置,只能作罢。
借此卖方子的机会,厉大人倒与几家豪商结下了善缘,对西北的商脉也初初摸了个底,不再是睁眼一抹瞎。
这些日子可谓是谈笑有壕商,往来无穷鬼,弹指间都是千百金的大生意,让跟着厉大人与豪商们交涉的后勤主管烟青目眩神离,顿生壮志凌云,人间有这许多钱财等着去赚,壕气冲天才是正道,没瞧见公子爷都得笑脸相迎,客客气气?
那等情情爱爱,争宠呷酸的腻歪事,也只有那公狐狸精才爱干。说起来,近日仲狐狸整日里在外面扫荡马匪,拖回来金银无数,公子爷见着他就眉花眼笑,原来是早就摸清了爷的脾性,忒地狡猾!
宠是争不过了,要是这赚钱的法门还比不得那粗货……烟青顿生危机之感,誓要奋起直追,帮自家公子爷金银满秤地往回搂,不让那仲狐狸专美于前!
有舅舅们牵线,厉大人以相当满意的价格将积粪肥的方子和配比卖了几家,心满意足地收手不干,供销社里的“金坷垃”也挂上了售罄的木牌子,让一众中小行商颇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比手腕比腰杆,那都干不过豪商,更掰不过厉大人的粗腿,只得分了那些雪浪纸,各自返程。
也有几个精明人留了下来,彼此呵呵,等着与厉大人商议。
无它,水车与粮食。
水车这东西摆在明面上,效果与样式人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机括却不是看几眼就能弄明白的。行商对这等东西虽是有兴趣,问了那价钱大多咂舌惊叹,没有下文了。
留下来的这几位不同,他们都是家族式的豪商代表,往往家族里有万顷良田,若是能装上这种转轮水车,虽则一时之间成本颇高,但收益能增加得更多,自是大有兴致要买下这水车的方子。
有特制钢技艺在手的厉大人,把控了主要部件的制作技艺,对这大木轮子水车的方子虽是看重,也不会死守严防,说到底,那几个大轮子摆在露天,懂行的细细瞧上几次,也能模仿个三四成出来了。
厉奸商只给买方子的客户定制合适尺寸的内置精钢机括,也让几家不得不单独各买了一份水车图纸,这一笔进账因是一次卖断,这收益就相当可观。
连着粪肥方子和水轮方子出售,一千七百多金揣入怀,厉大人那干瘪的荷包终于心满意足地丰润了些。
送走诸商,却有一位齐姓商人留了下来。
齐海是晋中豪商齐家的嫡脉幼子,年纪倒也有三十许,但齐家讲究“主脉嫡传,长子为继”,虽则如今家主是他父亲,但长兄齐澎是既定的继承人,父亲年老体衰,族中大权已渐渐落入兄长手中。
这父亲是家主,还是兄长是家主,对他这从小颇得父宠的幼子而言,自是大为不同,如今他在族中的处境也是日渐艰难,此番便被差往西北,走这一趟不过小管事就能应付的精铁生意。
齐海来时郁郁,到了此地却如同发现了一个新天地,种种奇妙物事竟而目不暇接,那肥料、水车之类确是好东西,他也代表齐家买了,但这东西送往族中,日后能与他有多大干联,当真是可想而知。
可粮食不同。
望着狄丘开阔却空白一片的沃土,齐海可以想见几年之后这里的景象,若无战火荼毒,必是遍地庄稼,塞上江南!
齐家与塞北边关是有运粮度支之议的。
俗话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粟”,皆是因为运费成本奇高。
一石粟米从江南或晋中运至塞北,千里迢迢,人吃马嚼,道路不靖,匪患又奇多,必须多加人手护卫,这路途还多半是陆路运输,到得地头能剩下一半都算是运得精细,商家能干了。
塞北粮价虽是腾贵,但想让粮商们折腾一路,却只换些许薄利,谁人能干?
然则边塞之地,是朝廷倚卫,蛮胡和陈国在边塞之外虎视眈眈,不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又哪有人肯卖命?前朝官运粮食糜费更多,燕太祖英明,便以“盐引”来诱商家往边关运粮。
要知道盐这一物,万民不可缺,国之大宝也。
自前朝末代战乱之时,各派势力争斗不已,都是将盐死死握在手中,到本朝更是“凡民不得私煮盐,犯者四岁刑期,主吏二岁刑。”
这“盐引”便是以运粮换买盐的份额,为了这利润极高的“盐”,商家们也只得捏着鼻子将粮食从产粮的丰腴之地运出,远走边关供给将士们。
只是因为,边关塞北,苦寒粮少,不能自筹。
可若是在西北之地有了粮产地,那运粮的路线足足可以缩短七成,其中之利……齐海想想都是一阵头皮发麻。
第92章 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