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座!一一一师谢晋元副军长急电!”
“军座!十六师朱鸿勋师长急电!”
两个通信兵来到我的面前,递给了我两张纸,顿时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两个师的部队同时传来电报,还是急电,这是为什么?难道……方才我心头的那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连连摇头,甩开了这个不符实际的念头,结果电报开始阅读,可这一看,却让我大惊失色!
谢晋元大哥之一一一师传来的电报上说,谢晋元大哥留下了部分军队继续包围歼灭第九旅团的残余军队,而他自己率领部分军队直奔中越边境而去,准备收复所有的失地,将那里剩下的倭寇也全部干掉,但是没有想到今日那些被围困的倭寇战斗变得甚为顽强,甚至多次冲击我们的包围圈,一个不小心,一零三旅的防线被拉开一个口子,大约二百余人的倭寇残余部队往东南方向逃走,第九旅团的旅团长及川源七也在其中,柳海龙亲自率领大军追击不止,但是目前还未追上,镇南关已经收复,留守倭寇全部击毙。
而十六师的电报上说,他们于今日已经派出部队开始侦查钦州湾等地的倭寇,并且制定了详细的突击计划,但是就在计划开始前一个小时,师部所在地大塘被一伙大约八百余人的倭寇偷袭了,师部人员阵亡不少,朱鸿勋师长受了轻伤,三个旅长有两个在师部,结果两人都受了伤,辛苦十六师的反应快,正在大塘附近巡防的团长赵远山亲自率军与倭寇激战,倭寇不敌,遂往东南方向而去,赵远山团长亲自率军追击,目前情况不明。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不好的想法?为什么我的潜意识总是促使着我往那个方向想?不应该啊!我们做的很隐秘,不可能会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今村均也不至于会做出那种举动,那不是把部队往死里面送吗?倭寇的军官一般不会这样的。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会是怎样的呢?我不相信今村均可以发现这一切,就算是发现了,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而且他大抵是死了,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那里至少需要三天的路程,而今日距离我们所知晓的今村均最后出现在南宁的二十三日也不过四天而已,而且二十四日我们就把南宁城在外围全部围住了,难道今村均会飞天遁地不成?
只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如果我放过了这两条重要的讯息,就会终生遗憾的,于是我即刻下令冯骁率领骑兵团迅速往大塘而去,根据朱鸿勋师长的指示,去追击倭寇奔逃的军队,支援赵远山的部队;同时我命令柳海龙停止追击,回师镇南关,坚守待命,而令十六师准备堵截这支窜逃的倭寇,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离开!从现在开始十六师的侦查兵全力出动,绝对不能放过一个!
同时我将这两封电报转发给了白崇禧将军,请他帮忙分析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我也与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戴安澜将军还有郑洞国将军等人进行了研究,但是我们都没有得出这个情况的原因,而且数量如此小的部队并不能改变战局的结果,倭寇第五师团的主力已经被歼灭了,那些部队不过就是残兵而已,没有什么大用,那些军官估计已经在我们的炮击之中死无全尸了,只是那个中村正雄运气好,没被炸碎,这样被炸碎的倭寇也不少见。
只有戴安澜将军深思熟虑一阵子,说了一段让我陡然大惊的话:“如果我们假设,那逃掉的人里面,也就是那些偷袭十六师师部的倭寇里面有今村均的存在,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在我们于二十四日将南宁城合围之前,在倭寇集中兵力与南宁的二十三日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内,被今村均察觉出了不对劲,从而率军逃跑了,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命令部队按照我们希望的方式进攻而自己却消失不见了,这一点我们无从得知,因此我也觉得这种可能不大可能。”
听完这段话以后,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些参谋们都摇了摇头,但是我却猛然睁大了眼睛,同时背后渗出了一片冷汗,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的潜意识已经认定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原委,但是今村均到底是如何发现的,我还是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我只是把这件事情作为了我和一百军最大的遗憾,以及最大的耻辱,因为这件事情远远没完!
二十八日,我又接到了坏消息,赵远山的追击部队被不明来历的倭寇军队伏击,损失惨重,赵远山重伤昏迷,幸好被及时赶来的冯骁所部救下,冯骁杀散了倭寇的伏兵,眼看不好,连忙下令撤退,但是在撤退的途中居然又被伏击了!结果损失了几百人马之后,冯骁也被部下抬了回来!因此十六师被迫推迟了袭击钦州湾倭寇的计划,可谁曾想,就在二十八日午夜,倭寇的海军陆战队千余人发动了对十六师的偷袭,连着击破了十六师数道防线,要不是孔宇孔宙两兄弟率领一支主力快速回援击退了倭寇的偷袭部队,大塘也将不保。
至此,整个桂南的战役告一段落,虽然我们消灭了倭寇第五师团的主力,但是我的脸色依旧铁青,因为战局的后续发展,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并且让我措手不及!倭寇的主力虽然被歼灭,但是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韧,竟然还于战败后的第二天发动了突袭,让我的十六师吃了一个大亏!损失惨重!以至于到了倭寇大军再一次来袭的时候,我不得不把十六师撤出了正面作战部队的行列。
而我却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知道在这之后一直到民国二十九年一月之前,倭寇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侵袭,而那支往东南而走的神秘部队也消失不见,第九旅团的撤退部队也不知所踪,最后我只是知道那个台湾旅团的旅团长没有死,今村均也没有死,还在日后和美军开战,至于那其中的原委,我不知道,留给我的只有满腹疑问,但是我却无从解答,也无从知晓原因,一直到了战后……
数十年后,那个时候,大概是民国五十九年吧,也就是西历一九六零年,因为一些商业上的事情我去了一次日本,那一天,在一个车站前,一个长得端端正正的日本少年站在我的面前,问我是不是定倭将军欧阳云海,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号了,突然听到了有人再度提起,所以我很吃惊,问他是谁,他说,他不认识我,但是他的祖父认识我,希望可以见一见我,他的祖父受到故人所托,有些事情必须要让我知道。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他来到了一个茶馆里面,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长得矮胖的白发日本老人,他一见到我就站了起来,微笑着朝我鞠躬,对我说道:“欧阳将军,久违了;本来受冈村先生之托,我应该很早就亲自去找您的,但是战后我被判处了十年的有期徒刑,出狱之后我又得了很严重的病,一直到最近才好,本来想去台湾寻找您的行踪,正巧又听说您来了日本,所以就让我的孙子去寻找您。”
我大为惊讶:“冈村宁次先生?他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还有,十年有期徒刑?您认识我?而且您还会说中国话?您是?”
矮胖的日本老人微微笑道:“我就是当初与您在南宁有过一次较量的第五师团师团长,今村均。”
我猛然大惊,一段并不久远的回忆瞬间重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被我引为一生的耻辱的桂南战役,还有那个耻辱的引发人,我眼前的第五师团师团长今村均,以及那些弟兄们,那些回忆,那些岁月,瞬间全部涌入了我的脑海里,奇怪,本来我以为我要是再见到今村均的话一定会勃然大怒,誓要杀死他,但是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个矮胖且平凡的老人,已经四十岁的我,已然没有任何的杀意了。
“原来是您啊!那一次的战斗,被我引为一生的耻辱,也是一百军的耻辱,我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要是再次遇见您,我定会为我那惨死的弟兄们报仇,洗刷这次耻辱也是唯一一次的耻辱;但是,我杀了太多太多人了,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杀意了,我也不想再杀任何人了,今村先生,您的运气很好。”我苦涩的一笑,而后坐了下来。
今村均一愣,随后也坐了下来,伸出手为我倒了一杯茶,而后慢慢的说道:“正如您所言,您的所作所为也被我视为一生最大的耻辱,毕竟作为日本皇,哦,日本军队里面赫赫有名的钢军,所向披靡,却在您的手上遭受了全军覆没的惨剧,若不是我活了下来,恐怕第五师团会成为第二个第六师团,我也曾经想要再度与您一绝死战,但是,后来我被调走了,而且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种感觉和那种冲动了,岁月把我们的菱角都磨平了;也许,这也是因为,我们都是输家,我们输给了你们,而你们,输给了你们自己。”
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苦味弥漫了整个舌苔,我苦笑一声,说道:“您说得对,岁月把我们的棱角都磨平了,那场战争,我们都是输家,没有赢家,现在的中国,现在的日本,我想,不是我和您希望看到的。”
今村均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但是欧阳将军,您才四十岁,就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吗?蒋先生,应该把很大的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吧?虽然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依旧很尊敬蒋先生,他是一个伟人。”
我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这几十年,我也看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我的确才只有四十岁,但是,我觉得我的心已经八十岁了,那些兄弟们都离开了我,现在的我,已经端不动枪,拿不动刀,杀不了人了,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校长。我对不起太多人了,我只能用我剩下的岁月,做一些有益于和平的事情,去弥补我所犯下的罪孽,如何还能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呢?”
今村均问道:“蒋先生,还是老样子吗?”
我点点头:“换做是您,您可以接受吗?”
今村均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罢了罢了,这些事情我们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欧阳将军,我这次找您,是受了冈村宁次先生的托付,将您最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您,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如何逃走的吗?还有那之后的事情,冈村宁次先生在弥留之际还不忘要嘱咐我,我就全部告诉您如何?”
我的大脑里一幕幕的回放着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人,当年的战斗,当年的信念,当年的一切,我感觉我的心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似乎领悟出了什么东西……良久,我拿起茶杯握在手心,看着几片固执的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慢慢的摇了摇茶杯,看着激起的水花淹过了那几片茶叶,我微微地笑了笑,抬起头,对今村均说道:“还是不要说了吧!”
今村均似乎料到了我会这么说,并没有惊讶,而是微笑着问我:“您已经想通了吗?原本我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放下。”
我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已经决定放下全部的过去了,既然如此,那么那所谓的耻辱和悲伤,又算什么呢?我们都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就忘记吧!那是过去的一百军的耻辱,是过去的定倭将军的耻辱,不是现在的一百军的耻辱,也不是现在的欧阳云海的耻辱,定倭将军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需要,既然如此,我何必拘泥于这所谓的耻辱呢?您说呢,今村先生?”